八月十五日,薛家正在过中秋,这日户部里下了行文,于十七日八宫参选,薛家接了行文,喜一时忧一时,喜的是等这回撂了牌子,宝钗的婚事之后便由他薛家自行作主,忧的是入宫参选,又有与她分离几日,家里哪里舍得下,只是再不舍得,此时行文已经下了,薛家只得着手准备。

前几日教宝钗规矩的杨嬷嬷已家去了,十七日便是宝钗入宫备选的日子,卯时刚过,莺儿便喊宝钗起来,宝钗迷茫了一会子,想起今日便是选秀的日子,立时心里便万般不情愿,莺儿又来催了两道,宝钗这才勉强起来,又问莺儿:“几时了?”莺儿说道:“卯时一刻了,太太那边已打发来问了。”

宝钗听后便坐到梳妆台前由着莺儿给她梳头,梳完头宝钗一旁盥洗,宝钗怔怔得任她们给自己打扮,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发憷,虽王氏反复告诉她只薛谦已打点好了,心里却仍然有些打鼓,且她并不是真心想参选,又听说初选时要检看女子身子,只要一想到会受此羞辱便满心的不愿意。

待衣裳首饰都穿戴好,宝钗站在穿衣镜前望着镜里的人,里面的人内里穿着一件水红描金花淡色衫子,外罩一件玉色翠叶云纹锦绣衣袍,底下是茶色潞绸螺纹裙子,头梳着百花随云发髻,上面插着一对珠花,并一支缠丝镶珠金簪,又戴了一对明珠耳铛,平日带的项圈儿也取下,只用一根金链子将随身的护命金锁放在衣内,今日的扮扮相较平日已低调了许多,莺儿见了犹自嫌她插戴得少了,便对宝钗说道:“姑娘何曾打扮得如此素净过,这么多好看的头面不能戴,真是为姑娘抱屈。”

一旁的香菱对她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太太说了,各家秀女,身份尊贵者比比皆是,不可太过引人耳目,况且咱们又不去争那些,只管过了此茬家来就是了。”薛宝钗亦说道:“你还说我打扮素净,只看我一身的又是金又是银,哪里素净了?”

莺儿却摇头说道:“天下女子除了咱们家姑娘,没有一个不想着进宫享受荣华富贵的,那参选的女子为了能成为秀女里最夺目的,必定要费尽心思打扮,以求能脱颖而出。”香菱却不赞同的说道:“进了宫里一世便不得与骨肉相聚,有甚么好的?想来多数女子都是不愿进的罢,宫里都是些贵人,甚么东西没见过?只怕插戴错了首饰反而要贻笑大方了,到那时倒真的引人注目了。”

主仆三个正说着时,外头文杏来回话说王氏的丫鬟同喜来了,同喜进了内室,看着宝钗等人笑道:“姑娘收拾好了没有,太太那里见姑娘久不来,打发我过来瞧瞧呢,太太已吩咐了厨房备下早饭,老爷和大爷说陪着你一起用呢。”宝钗回头对同喜说道:“我这里都已收拾好了,正在与莺儿她们说话,不想太太那里还等着。”

说罢,便叫婆子拎了行礼等物,又有人前后打了灯笼送宝钗往王氏的院子去了,此时天色还未亮,薛谦与王氏并薛蟠早已起了,宝钗进去先给薛谦与王氏请安,王氏哪里还舍得叫她跪下,一把抱住她;“我的儿,还跪甚么,我瞧着心都要碎了。”

自有丫头将饭菜上桌,几人默默吃了早饭,薛谦与薛蟠便要送宝钗出门,那王氏心里不舍宝钗离去,便红着眼圈拉着宝钗说道:“宫里万事要小心。”话刚开口,便哽咽住了,薛谦说道:“好了,甚么话昨日都已说尽了,再有话只管等钗儿回来了再叙。”宝钗亦握着王氏的说说道:“妈妈不必担心,等大选过了我便日日回来陪着你。”

此时天已经亮了,宫里规矩,各家秀女只得带一个丫鬟进去,王氏见香菱太过老实,只莺儿还算机灵,想指了莺儿陪着宝钗一道进宫,出了二门,院子里早停了一辆八宝马车,那车前头悬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江政五品同知薛谦之女薛氏”几个墨字,宝钗和莺儿一同坐上车去,薛谦与薛蟠两人便骑马送宝钗出门。

一行人走了半日,只见大街上随处可各府备选的马车,过了神武门直入皇宫后街,此时那街上按身分尊贵不同,马车排列亦有先后之分,至此时,宝钗便要下了自家的马车,等会子由宫里的骡车载进去,因前头还未唱到薛家的名号,薛谦在家里虽已对宝钗反复叮嘱过,只是此时也忍不住再重复道:“钗儿,你进宫切记要谨慎小心,宫里的事不要轻随打听,也不可随意传言,每日能不出门便不要出门,你那荣府的表妹此次亦在参选之列,宫里的贾妃又是她亲姊姊,除非必要应酬之外,轻易最好不要与她走得太近。”

薛宝钗一一点头答应下来,这些事杨嬷嬷早已经教给她,薛谦望着宝钗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你一向是是稳妥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你的。”宝钗红了眼圈,低声对将心里话说出;“爹爹,我不想进宫里去跟那些不认得的人相处,爹爹记得过了初选日,要早些接我家去。”薛谦一听,眼圈跟着红了,摸了摸宝钗的头在她耳边低语;“钗儿放心,爹爹哪里舍得送我进宫里去,你且忍耐一时罢,后日我必定来接你家去。”

父女俩个一共说了一会子体已话,到前头打听的薛蟠回来了,只是身旁还跟着一人,薛谦一看,竟是安国公顾耘,宝钗避之不及,只得向他行了一礼,顾耘跟着还了一礼便与薛谦说话去了,宝钗独自立在一旁心内暗道,怎么竟在此处又见着他了,这已是他们第四回见面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与自己头回相见的情景,想来他必不记得,听说他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不过偶然借了一回伞,想来早已忘了。

莺儿每回见了顾耘便被他身上的彪悍之气唬得要死,早拉着宝钗躲到一旁,这边薛谦问顾耘:“国公爷是早朝么,怎么走到后街来了?”

顾耘失笑回道:“今日是我休沐的日子,原想着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字,不想我后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连我的马也出不来,也是我糊涂了,竟记不得今日是秀女入宫的日子。”说罢顾耘望了宝钗一眼,对薛谦说道:“顾大人也是来送小姐进宫备选的?”

宝钗一旁竖耳听了,心中冷哼一声,这人真是明知故问,不是来选秀的,谁家会将女儿拉来大街上白白供人参观。

薛谦含笑说道:“因是户部挂了名的,又得了户部下的行书,便将小女送了过来。”那顾耘便拱手说道:“如此便祝贺薛姑娘能入圣上中宫的青眼。”薛宝钗一听,心里顿时大怒,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暗暗瞪了顾耘一眼,顾耘本来正在与薛谦说话,接收到这薛小姐投来不善意的眼神顿时一愣,她这是何意,可是哪里说话冲撞了她?

顾耘犹自纳闷不止,薛谦却已对他说道:“我等微末身份,但求无过,不敢奢望能入天家青眼。”那顾耘与薛谦不过随意寒暄了几句,因这里还有宝钗在,他不便久留,便告辞去了。

又一会子,前头有个太监高声唱道:“五品江政同知薛谦之女何在?”

薛蟠立马应了一声,又交上户部下发的行文,那太监验收了,自有一辆骡车拉着宝钗与莺儿往内宫去了,宝钗回头看着薛谦与薛蟠的身影,终是落下泪来,至渐渐见不着人影,才转过头来,莺儿拿帕子给宝钗试了泪,也不知过了几时,骡车转到一个院门里,赶车的小太监引着宝钗进去,那薛宝钗见院里也站了十几个女子,皆是不认得的,一个小太监拿着一个花名册,喊一声名字便有一个女子进了屋里,宝钗心知这便是杨嬷嬷说的要验看女子的身子了。

宝钗看了半日,见出来的女子个个皆是含着泪,心里越发紧张了,莺儿握着她的手冰凉,便搓着她的手,又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只要咱们给那嬷嬷一份厚厚的赏,想来她必定不会为难姑娘的。”

莺儿又见院里的姑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打听,便问道:“要不然我去问问别的姑娘,里面是个甚么情形。”宝钗时刻谨记着原著里林黛玉初进荣府时的主张,切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便拉住莺儿的手说道:“不必去打听,等会子自会见分晓。”

过了半日,一个穿着紫衣的姑娘出来后,小太监便高声喊道:“五品江政同知薛谦之女薛氏!”薛宝钗走上前,小太监看了她一眼,指着身后的屋子说道:“进去罢。”

宝钗道了谢,跨进屋里,只见屋里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面容生得十分严肃,宝钗又看她衣饰,见是一个五官女官,便向她行了一个万福礼,那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报上姓名。”宝钗惴惴不安的低声说道:“五品江政同知薛谦之女薛氏。”

那嬷嬷便在一本册子上勾了一下,却仍是坐在座上,只对宝钗说道:“姑娘走两步我看看。”宝钗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得不做,便走了两步,再转身时那嬷嬷仍是一脸的严肃,嬷嬷又道:“姑娘说两句吉祥话来听听。”宝钗便随意说了两句吉祥话,那嬷嬷便对宝钗说道:“等会子多有得罪姑娘,只是历代进宫的女人都是打这么过来的,还请姑娘担待。”

宝钗红了脸,从手腕上褪下一个一对绞丝金镯悄悄给她,那嬷嬷不动声色的收下了,便令宝钗解了衣衫,内中细节自不必一一细提,只说验完后,宝钗眼角含着泪出了屋子,莺儿迎了上来扶住宝钗,低声问道:“姑娘觉着如何了?”宝钗活了两世也不曾受过此等委屈,只是也无法辩白,况且这里的女子都被如此对待,便只摇摇头不语,一时又有太监引着她们坐了骡车往一个院子里去了。

只说那院里站了十几位女子,薛宝钗意外还见着了探春,那探春跟平日一般的打扮,见了宝钗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只因人多口杂便未多说,如此过了三日,宝钗跟一十二位女子都歇在此院,院里有几个嬷嬷照护,中途也有女子被送进来,也被女子被喊出去的,如此到第三日,有一位总管模样的太监带了几个太监进来集合了众位秀女,这些便是来唱花名册的公公,若是落了初选的女子便可离宫,宝钗见了心道薛父说已早是打点好了的,想来唱完名册,便可家去了,因此连日来阴郁的心便欢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宝姐姐进宫啦~~这一章宝姐夫也出场啦,不过怎么觉得好像有点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