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到医院时,裴祁佑已经抢救过来,走廊上,裴母跟裴家老太太都在。

蒋英美面容枯槁,即便是休息了几个小时,但此刻一双眼睛依旧布满了血丝,裴老太也好不到哪里去,由容姨搀扶着,整个人都在颤抖,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呢……”

蒋英美看到白筱,仿佛找到了精神支柱,抓住白筱的手,“筱筱,你来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二十四小时内不醒来,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蒋英美的眼角又湿润了,随即眼底闪烁起希冀:“筱筱,你进去看看祈佑,他那么爱你,听到你的声音一定会醒的。”

爱,他还爱她吗?这个问题连白筱自己都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但她还是换了无菌服戴着口罩进了重症监护室。

在*边坐下,白筱望着双眼紧闭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只有旁边在正常地嘀嘀响的心电仪器表明他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

这个从她幼年就闯进她生活的男人,他的身上承载了太多她的回忆,甜的,酸的,苦的,痛的,他可以狠狠地伤害她,却也可以为她不要性命。静静地望着他,白筱的眼角无声息地滑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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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没在里面呆多久,换好衣服出来才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她匆匆地下楼跑出医院大门,那辆送她来医院的越野车已经不在原地了。

白筱站在路边,扶着胀痛的额头,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凌乱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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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母跟裴老太都被送回裴宅休息,陪夜的任务落在白筱身上。

叶和欢离开前,犹豫再三,还是把裴祁佑经常在公寓楼下守着迟迟没离开的事告诉了白筱。

白筱错愕地看着她,叶和欢拍拍她的肩,“或许,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吧。”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白筱低头看着裴祁佑插着针管的手,尔后伸手握住,一阵冰凉窜入她的手心。

“你不肯离婚,现在又以这种方式让我愧疚,裴祁佑,你是故意的吧?”

病*上的人睫毛微微颤了下,垂着头的白筱并没有看到。

直到外面护士来催了,白筱才放开裴祁佑的手,起身准备离开时她的手却被轻轻地握住。

光线微暗的房间里,他缓缓睁开的眼睛带着如星辰般明亮的碎光,就那样静静地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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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再去医院看看吗?”叶和欢一边啃苹果一边对收拾客厅的白筱道。

白筱手上动作不停,“他都已经醒了,我还过去做什么?”

“白筱,你这是在跟我装傻吗?”叶和欢趴在沙发上,翘着脚丫子,“我就问你,你还要离婚吗?”

手机有电/话进来,是裴母打来的,说裴祁佑不见了。

一旁的叶和欢也听到了蒋英美焦急的声音,“不是刚出重症病房……那身体吃得消到处跑吗?”

挂了电/话,白筱隐约产生了某个猜测,但很快就被她否决,她刚在沙发上坐下,叶和欢已经催道:“人不见了,你难道不出去找找吗?他现在头还伤着,如果再出什么差池……”

“裴家那边会找的,”白筱敛下眼睫,淡淡地说,“我又不知道他跑去哪儿了。”

叶和欢瞪着她,只给了四字评语:“言不由衷。”

距离裴母的电/话不到半小时,公寓的门铃就响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叶和欢意有所指地看向白筱。

白筱起身过去开了门,果然,裴祁佑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口,没有任何外套,头上还缠着纱布,几日不见,他的脸更加削瘦,轮廓线条愈加地凌厉,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你的病情还不是很稳定,你妈满医院地在找你,还是快回去吧。”

白筱作势就要关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了防盗门。

“现在连跟我单独待一会儿你都受不了了吗?”裴祁佑的嗓音还有些喑哑。

白筱抬眸看着他,“其他事等你痊愈了再说。”

“说什么?你要跟我离婚是不是?”裴祁佑脸上露出一丝的自嘲。

白筱没有回答,片刻沉默后才幽幽地开口:“早点回去吧。”

转身之际,门外,裴祁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干涩地吐出一句话:“筱筱,能不能不离婚?”

白筱的眼圈微热,她的手握紧门边,毫不迟疑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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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祁佑走了吗?”

白筱没有回答叶和欢,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叶和欢转身回房时不经意往楼下瞟了眼——

公寓楼前的草坪边,站了个人,病号服,头上缠着滑稽的纱布,不是裴祁佑还是谁?

这两个人……

她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瞧瞧楼下固执地不肯离开的男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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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站在盥洗盆前,水声哗哗,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娟秀的脸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筱筱,能不能不离婚?”她的耳畔似乎还没散去他的这句话。

她从小就没有双亲,又是在无数白眼中长大,最渴望的不过是家的温暖和亲人的关心,她原以为裴祁佑是那个让她感到幸福的人,可是结果呢?苦尽了依旧是苦,曾有过的甘甜不过是让她痛上加痛。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白筱抱腿坐在*上,望着纱帘外面密密的雨帘,不离婚,难道还要一直互相折磨下去吗?

“笃笃!”叶和欢在外面敲门,“……裴祁佑还在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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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跑下楼,一推开门,就看到裴祁佑站在大雨里。

他全身都湿透,病号服贴在身上,被淋湿的纱布有淡淡的血迹,雨丝淋得他睁不开眼。

白筱撑开伞过去,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一阵风吹来,伞在风雨里倾斜。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她高举着伞挡在了裴祁佑的头顶。

他苍白着一张脸,双眼被雨水冲刷得红肿,黑发湿哒哒地贴在纱布上,“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白筱的脸颊被雨打得生疼,一滴又一滴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裴祁佑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抑制不住地开始重咳,似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我送你回医院。”白筱心头一紧,伸手就要去扶他。

裴祁佑挥开她的手,往后踉跄地退了一步,“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吗?还假惺惺地做什么?”

“看来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白筱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要回去,身体却被他从后紧紧地抱住,“白筱,你就这么狠得下心吗?”

裴祁佑的身体在不住地战栗,却牢牢地圈着她。

“不要离开我,别跟我离婚,我们不要再相互折磨了好不好?”他就像个孩子,把头埋进她的发间,“筱筱,我知道错了,我们和好,就跟以前一样。”

“还能跟以前一样吗?”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真的可以当做都没发生过吗?

白筱缓缓闭上眼,眼泪混着雨水滑下,她伸手去推他,他高大的身体却摇晃地要栽倒,可哪怕是失去了意识,他依然死死地拥着她,两个人一齐跌倒在泥泞的草坪上。

“裴祁佑!”白筱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心生不安,想要上楼叫和欢开车送他去医院。

他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肯放,他脸上的雨水滴落,打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灼肤的滚烫。

躲在楼道里的叶和欢再也看不下去,撑着伞冲过来,“你扶他起来,我去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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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裴祁佑送到医院,白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当白筱到达约定的地点,看到的是上回她在超市偶遇的女人,及腰的酒红色卷发,成熟而妩媚。

对方冲白筱友好一笑,招来侍应生:“帮这位小姐点一杯奶茶……”

“不用了。”白筱脸色淡淡地,“我坐会儿就走。”

但凡正室遭遇小三,即便是快下堂的正室,都没有办法给小三好脸色,白筱自认为不是个胸怀宽广的女人,裴祁佑外面的那些女人,就像她心头的一根肉刺,这些年虽然麻木了却还是扎得难受。

凌玲望着白筱,莞尔:“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断绝往来。”

白筱没有开口。

“你就是他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吧?”凌玲虽然用了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白筱觉得这句话很讽刺,她是裴祁佑心中的白玫瑰又怎么样?他不还是出去采撷了不少红玫瑰?

“我没空跟你谈家常,如果这就是你找我来要说的话,那我不奉陪了。”

说着,白筱就要起身离开,凌玲也跟着站起来,“我听说你要跟他离婚?”

白筱蓦地看向她。

“从他二十三岁起,我就跟着他了,知道他结婚并不稀奇。”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但手指甲还是嵌进了手掌心,白筱冷冷地望着对方。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明明知道他结婚了,还要做他的情/妇,可我跟了他五年,见证了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别人只看到他怎么一步步走向成功,却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

凌玲的目光悠远,说起那段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家酒吧的后门,他喝得酩酊大醉,以我的阅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为情所困,那晚我收留了他,那之后,我们很自然地就*了。”

白筱搁在桌下的双手缓缓握紧,听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之后他开始拼命工作,终于在半年后得到一个大项目,并借此一举成功,我跟他回了丰城,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但不管他身边是谁,我都没见他真正地对谁上心过。”

凌玲说着,眼底流露出一丝感伤,“可是这些年,我都没见他真正开心地笑过,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是眉头紧皱,偶尔还会梦呓,以前不知道,现在看到你,我才明白那时候他喊得是‘筱筱’。”

“最近他来找我,给了我一笔钱,他说以后都不会再来我这里了,我想,他一定是找到了他想一心一意对待的好姑娘,但没多久我就得知他出事进了医院,后来也就知道了你。”

凌玲真挚地望着白筱:“不管他过去怎么样,既然他决定跟你重头开始,为什么不给他机会?”

白筱已经从卡座上起身,她经过凌玲的时候停下,寂静的咖啡厅里,是她清柔的嗓音,“你既然知晓这么多事,那你知不知道,我从四岁就跟裴祁佑认识,十八岁嫁给他,我跟了他二十年。”

说完,不顾凌玲惊讶的表情,白筱直接推开门离开了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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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咖啡厅出来,白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不远处的商场大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鹅黄色的运动三件套,驼色雪地靴,微卷的香菇头,白嫩漂亮的小脸蛋,一一落进白筱的眼底。

白筱来不及多想,已经朝着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的郁景希小跑过去。

“景希!”白筱避开来往路人,气喘吁吁地喊那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