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为闻暮雨一行准备的别致晚餐会变成了他和闻暮雨两人的小小聚餐。

“气氛被搞得这么尴尬……真是对不起啊。”

灿烂的橘和内敛的紫交织成傍晚的天空。游艇的甲板上,和煦的海风吹得人十分惬意,闻暮雨靠着栏杆,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哪里的话。”

白云递给闻暮雨一杯马提尼,看着闻暮雨仰头而尽。

诚然,这个时候白云可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闻暮雨,也能叮嘱她少喝点,让她好好关心自己的身体,也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在乎她的好男人。可白云并没有那么做。

——有些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关心也只是浮于表面的。长在人脸上的那两张嘴皮上下一动一开阖就能编织出无尽的谎言与言不由衷。

白云接触到的闻暮雨是个知性中蕴含着强烈感性的人,这样的人说好听了是会心思细腻,说难听了就是过于敏感。语气在她的面前讲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大道理,又或是灌什么心灵鸡汤给她、让她产生抗拒。还不如这样陪着想醉的她来一场昏天暗地的烂醉如泥。

一旁的餐桌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或方或圆、或粗或细的调酒杯已经空了许多。侍者接近无声地走到餐桌旁,尽可能安静地将托盘上刚被调酒师做好的调酒放到桌面之上,又将空了的杯子一个个撤下。等空杯撤完,侍者就退下甲板,顿时游艇的甲板上又只剩下闻暮雨和白云两人。

“我……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闻暮雨有些醉了,说话都不太流畅。面颊酡红的她大着舌头,双眸湿润地仿若随时会滴出水来。

“你没有。”

从闻暮雨哪里听说了她和周凝大吵一架的事的白云微微一笑,自己也将另一杯马提尼一饮而尽。

和周凝起了冲突之后,闻暮雨很快下楼,向前台主动提出再开一个套间,自己搬进新开的套间里去住。前台的值班经理在处理这件事的同时果断地把事情汇报给了白云,是以早在闻暮雨对她说起周凝的事情以前,白云就多少猜到了闻暮雨和周凝的冲突。

——也是,哪个做女友的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只把自己当踏板?又有哪个做女友的能在男友对别的女人的喜爱之情表现得如此清楚的情况下还不发一点儿脾气?

白云以为闻暮雨要和周凝分房住是因为两人眼对眼、面对面太尴尬,哪知闻暮雨和周凝之间的问题比他想的还严重:闻暮雨居然教训周凝说不要为恋爱而恋爱。

闻暮雨的话有错吗?没错。可闻暮雨对这种时候的周凝说这种话……这和不留情面地狠狠地抽了人家小姑娘一耳光有什么区别?话虽如此,白云却是能够理解闻暮雨的心情。

闻暮雨从不把自己有多照顾周凝这个未成年的小妹妹的事挂在嘴边。可闻暮雨对周凝的爱护之心、照顾之意总是溢于言表。别的不说,到珊瑚岛来以前,闻暮雨曾经找白云讨论过蛋制品过敏的事情。白云当时以为是闻暮雨对蛋制品过敏,后来到了岛上、在等闻暮雨的同伴时见闻暮雨用了蛋制品,且没有任何异状,这才询问闻暮雨、并从闻暮雨那里得知了即将同行的小妹妹对蛋黄过敏。

诸如此类的小事小细节认真想来还有很多,要不是闻暮雨和周凝的年纪相差太大,两人从姓氏到外表又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否则白云真的会把周凝当成是闻暮雨的亲妹妹。

此次闻暮雨主动搬离周凝也在的套间也是为了周凝的心情着想。她担心自己和周凝在不理智的情况下见面,两人之间又有矛盾爆发。便做了让周凝一个人静一静的决定。

一切做好后闻暮雨用手机app通知了周凝这件事。周凝没回复,也没在举行晚餐会的游艇出港前出现在码头上。阎海更直接,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要吃东西会叫房间服务,没别的事就别再联系他了。

闻暮雨在游艇眺望着码头眺望了半个多小时,她什么都没有说,白云却是知道她这是在找周凝。等他开口询问闻暮雨要不要回去,闻暮雨摇了摇头,旋即对白云说开船吧。

珊瑚岛周围的海域被称为“珊瑚海”,一方面是因为这附近的海域确实盛产珊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从海面上往珊瑚岛上看,夜晚的珊瑚岛就犹如海中的珊瑚。连绵不断的各色灯火斑斓璀璨,令人流连忘返。

此时还未入夜,白云的游艇也没有离岸太远,远远地还能听到岸边人们的玩闹之声。而风声、浪声则映衬着无声的瑰丽天空,更让人感觉到些许的寂寥。

“自以为是的人是不会这么在乎别人的感受的。”

闻暮雨不想用餐,白云就陪着她喝酒。他温声对闻暮雨说着,品了一口血腥玛丽。

“……我要是真的在乎过小凝的感受,我就不会那么说她。”

闻暮雨明眸微睐,带着朵灿烂的笑。她一张口,就喷出了满口的酒气。以杜松子酒为主料的马提尼甘甜辛辣,连带着闻暮雨喷出的酒气都带着一种刺激的回甘。白云站的近,自然闻到了些许那被海风带走的辛辣,只余甘甜的气息。

“嗯……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可是你知道吗?自以为是的人喜欢说什么?”

“嗯?什么?”

像是为了要更加清晰地听清白云的声音,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因为过快地摄取了过多的酒精,闻暮雨像站不稳那样往前走了小半步,随即就跌入了白云的怀中。对着他吃吃傻笑。

“自以为是的人喜欢说什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白云揽着闻暮雨的腰,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甲板之上。这里毕竟是海面上,船体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起伏。闻暮雨现在这种状态,在平地上都不一定能走直线,更何况现在是在游艇的甲板上。

“那、那你……说给我听……?”

闻暮雨醉得像个撒娇的小女孩,这让白云心跳加速的同时也让白云不免想到别的问题:自己以后是不是该多约闻暮雨出来喝酒?……不,让别人看见了醉酒的闻暮雨,这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要是闻暮雨醉酒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又没有别的熟人跟着,那……

“说……你说啊……”

见白云一时没反应,闻暮雨干脆推了推他的胸口。

白云的身体还算结实。比起大多坐惯了办公室、浑身都是软趴趴的虚肉的有钱人来,白云算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了。闻暮雨这个醉鬼推不动他,连让他放开她的腰都做不到。

“好,我说给你听。”

心想着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闻暮雨撒娇的这一面,又想着醉了的闻暮雨和平时还真是太不一样了的白云微笑一下,缓缓道:“凡是自以为是的人,都特别喜欢对别人说‘我是为了你好啊’。”

“我、我是为了、为了……你好……?”

闻暮雨疙疙瘩瘩地复数了一遍白云的话,顺便还打了个酒嗝。她喝的虽是调酒,可她喝的调酒全是用烈酒做的底。酒劲儿一上头,眼神都朦胧了不止一半儿。

“对,‘为了你好’。”

“为、为什么……?”

兴许是因为面前的闻暮雨醉了,醉的还有些严重。又或许是闻暮雨那朦胧的眼神、茫然的表情实在让人无法防备。听到闻暮雨的问题,知道闻暮雨已经喝到连思考都不想再思考一下的白云苦笑了一下。

若是平时,他一定不会把自己的真心话说给别人听。尤其特别是闻暮雨这样一个认识没有多久的外人。不管他对她多么的有好感。

可是当面对着闻暮雨,想到闻暮雨平时对自己毫不隐瞒的言词,再看见闻暮雨此时孩子般稚拙而单纯的表情时,白云下意识地开口了:“因为啊……如果真的是为了别人好,一定会想很多,一定会烦恼很久。”

“诸如‘我的想法对她有用吗?’、‘我的想法对她来说是对的吗?’、‘她会接受我的想法吗?’、‘我的话会不会伤害到他?’、‘我的行为会不会对她来说是一种困扰’?”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想到自己被父母夺走的画笔,想到自己被父母夺走的画家生涯,想到自己那总是把“我是为了你好!”、“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挂在嘴巴上的父母。想到毛氏兄弟里那个准备要和亲哥哥决一死战、只为得到钱、钱、更多的钱的父亲,以及那个在外面寻觅“感情”,成天花天酒地到处和人乱搞的母亲。想到自己那个只会被父母塞钱,却得不到父母一点关心和爱护的少年时代,白云的笑声在风中颤抖。

“真的是想为对方好,又怎么会有勇气把对方不一定认可的事情强加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