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暮雨恹恹地歪在床上,手里的手机不时震动一下,提醒她有消息到了。

消息是白云发来的,内容则是和前段时间的一则新闻有关:制鞋厂女工一幅画卖两百元,画协画家的画一幅能卖出五百万。

光是新闻标题就已经如此耸人听闻,新闻的内容本身更是挑拨离间。在闻暮雨眼里,这条新闻算不上是什么新闻,只是一次人工炒作。有心人故意煽动对艺术没有太多了解的圈外人,以农妇和画家画同样题材、画作看上去也有些相似为舆论中心,试图“打脸”当代的画家以及他们手中的艺术品。

白云就这个话题给闻暮雨发了不少消息,闻暮雨也时不时地回复上几句。

上次的慈善晚会之后,得到了白云号码的闻暮雨在智能手机自带的社交app上加了白云好友,她没主动和白云说话,白云已经先发了消息过来。之后两人就在这app上进行一些交流。

说是交流,闻暮雨却是听得多,回得少。因为回应冷淡,白云起初以为闻暮雨这是不想搭理他,后来才发觉闻暮雨是先听后说型的人。她总是听完了对方想说的话,到了对方寻求她意见的时候才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既不会断章取义,也不会过于片面。

话虽如此,闻暮雨也不是理客中。她从不摆出一副道德卫士的嘴脸趾高气扬地指责他人,也不动辄就攻击他人品性,社会环境。和闻暮雨说话,白云觉得舒服。加之闻暮雨似乎什么都懂,哪怕不是精通,也总是略有涉猎。两人交流时不需要刻意选择话题,过滤言词,谨慎地考虑对方怎么想,对方怎么认为,这些话会不会触怒对方,然后再适当的回应。两个人交流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单刀直入不用顾忌太多。

『你也认为那农妇两百块的画能和画家五百万的画相提并论吗?』

『我没有看过那位画家的画,所以不作评论。不过一幅画的价值不仅仅是由这幅画的画面来决定的。』

闻暮雨发出的字句一段段地显示在白云的手机屏幕上。一手持着高脚杯,一手拿着手机的白云微微一笑,连有其他人向他打招呼都没有注意到。

『伟大的画家之所以是伟大的画家是因为他们的作品都有他们的伟大之处。哪怕是国王的新衣,也总会有那个揭穿裁缝的孩子,鉴赏家们的眼睛可不是装饰品。人云亦云不可取。因为有人说农妇也能画出和画家相似的画来就抨击画作价值,进而引申到抨击现代艺术,我认为是很可笑也很愚昧的。』

『绘画本身即是用画具在画具上雕刻。除了画面、色彩、构图之外,笔触也很重要。一块只有巴掌大的缩小照片是看不到一副画的笔触细节的。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在没有完全掌握细节以前,我不会擅自妄下定论,说哪一边一定会是好的,哪一边一定会是对的,哪一边一定会是正义。』

“……、经理、白经理?”

“啊!”

被人再三呼唤,白云这才回过了神,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眼前大腹便便、脑袋微秃的中年男人身上。

“抱歉,沈总。一时走神。”

沈总眼里写着不满,明面上却还是对白云笑着。他不过是个暴发户,和继承了毛、白两家血液的白云不可同日而语。没有关系有再多的钱也没法在南都这片土地上立足,所以他才要向比自己儿子还小的白云如此恭敬。得罪白云可不是他来和白云打招呼、攀关系的初衷。

“哪里哪里。白经理有事的话咱们下次就到我家的酒窖里,一边品鉴我珍藏的好久,一边慢慢地聊一聊?”

打蛇随棍上,沈总这个暴发户可不是瞎猫撞到死耗子,稀里糊涂地就赚到那么多钱的。

“实在对不起,沈总,我最近的安排有点多,无缘和您到云城去了。”

沈总见白云记得他家在云城,满意地点了点头——名利场上,人缘最重要。记不住对方的资料等于赤手空拳上博弈的战场。白云虽然是不用努力也能玩乐一生的小开,该做的功课倒也是好好的做了的。

“那就这周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打个高尔夫球?哎呀……我听说西边儿新建了一个特别好的高尔夫球场?但一直没空过去。白经理能带我去见识一下吗?”

沈总笑呵呵地说着,白云脸上也笑着,心里却道自己是着了老狐狸的道儿了。

先提出一个对方十有八/九会拒绝的提议,在对方拒绝后降低提议标准,再一次说出自己的目标。只要对方不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同意这个人所有的提议或是请求,那么对方很有可能会接受后面的提议。

沈总的家底没白云丰厚,可沈总毕竟是长辈。白云可驳他一次,但绝不可驳他第二次。否则就会显得白云自视甚高、没有礼貌规矩,不但拂了长辈的好意,还不懂人情世故。传出去,想同毛氏合作的人谁都会在心中掂量一下同白云接触的利弊。对白云的评判也会更加苛刻。

白云的生父毛刚在毛氏企业里本来就处于势力的下风,兄弟两人近年来又频频传出些不合的风言风语来。有人猜测毛氏企业顶多五年一定会经历一次高层洗牌。哥哥毛勇要是赢了,那弟弟毛刚免不得要被毛氏企业除名。万一白婉柔和白家见事不好抛弃了毛刚,那毛刚可就真得落草凤凰不如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