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芥圣境的光线,百年如一日的浅淡。

没有日升和月起的更迭,时间像无底的沙漏,谁也算不清到底流到了哪一天。岁月如同静止一般,没有厮杀争斗,没有生死之虞,一切都安逸平顺。

亘古不灭的寿元,像场没有终点的旅程,谁都望不到头。

求生之时,她只觉得生命可贵,她想要活下去,谁也不能阻了她的路,可真走到这一天,未来似乎又没了期待,回到天仁、重现永昼、为唐徊报仇?那是她未了结的事,却不是她追寻的道。

漫长遥远的漂流,无喜无悲的等待,于她而言是最平静无波的日子,只除了那点跳跃的影子。

“轰——”

炸响震彻小小的圣境,浓烈的黑烟滚滚而升。

青棱的思绪被打断。

放眼而去,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道人影冲天而起。

她的视线跟着那道人影升起,而后落下,凝固在自己身边。

“好热!”殊迟抹着额上的水珠站到青棱旁边。

他仍是半身衣裳褪尽的模样,裸/露空气中的结实肌肤发红,淡淡的白雾从皮肤上浮起,从头到脚都挂着浅棕的水珠,整个人像被水煮过似的。

藏在他肌肤下的脉络浮起,蛛网似的爬满发红的肌肤,肉眼可见一道碧青光芒正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

青棱的唇扬起道微笑的弧线,可在他转头望过来时,她的笑马上又消失了,脸上只有冷凉严肃的表情。

无法修炼,无法回归,除了静思之外,她就只能操/练殊迟。一来为了借他的力量回归天仁,二来也为了让他没功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烦她,她发狠地折腾他。

以带着棘刺的藤萝结成密不透风的藤鼎,将他丢入其间,再以固神草所炼的药水浸泡他,让他的元神清醒,最后以烈凰所化的赤焰隔鼎焚烧。

藤萝之上有她的本源生气,透过棘刺进入他体内,经由烈凰赤焰锻烧后,会与他的经脉融为一体,而他则需要清醒地感受一切,这样才有办法引导本源生气归入识海,引为己用。

这办法演化于当初她所受的血引渡脉之法,不过她可不像元还那样精于此道,因而她所用的办法要粗暴得多,相对的,殊迟所受的苦楚比起当年的她,只多不少。

她像在淬炼一把锋锐的宝剑,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只有他的经脉足够强大了,才能承受接下去的锤炼。

“准备一下,马上继续下一步。”青棱垂眼淡道。

接下去,便是以大量灵药强行提升他的境界。

“青棱,都不容我喘口气吗?”殊迟不悦道,他捏着自己的湿发,送到她眼前。

青棱看到那束黑发,自然而然地接到手中,他便顺势坐到她身前。

“里边很热,你容我消散消散。”他松了松自己的筋骨。

热?

岂止是热?

她不是没受过这种痛,万针刺身的滋味,岂是一个“热”字能概括的?只是从头到尾,她没听他哼上半声,就算是讨她心疼的抱怨,也不过轻描淡写的形容。

他唇上一片血痂,掌中伤口未合,眼底全是倦意。

她焉能不知,他在硬撑。

手缓缓梳过他的发,暖柔的风随之吹过,带走手中黑发的湿意,青棱看着掌中的长发慢慢蓬松,从自己指尖落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发已经很长了。

“你想消散多久?一天时间够吗?”青棱拽拽他的发,殊迟竟赖皮地直接向后倒去。

青棱一愣,不自觉地松开他的发,张臂接住他。

殊迟露了个心满意足的笑,舒服地躺到她怀里。

“够了。”他也不贪心,就是想陪陪她。

而且在这芥子中没有时间之分,谁知道一天有多长。

青棱低头,看着怀中略带孩子气的男人,他闭眼的模样惬意自在,像饱食后在阳光下伸着懒腰的豹子。

“青棱,其实今天是我寿辰。”他忽眯缝眼看她。

“寿辰?修仙之人还谈寿辰?”青棱的指从他唇上抚过,青光闪过,便将他唇上裂口全部治愈。

修士寿元漫长,谁还会费时间去记什么寿辰,也从来没有过寿一说。

“我们古魔族不一样。”他眼珠转转,眯缝的眼眸弯起,笑得很贼。

“有什么不一样?”青棱不解。

他舔舔唇,尝到丝本源生气的味道,和她的人一样甜。

“天仁边族历来在繁衍后嗣上甚为艰难,其中尤以古魔为最,是以古魔族人虽自诞生起便拥有强悍的力量,却永远无法强大,皆因古魔族人的数量永远不够多。”

“这和你寿辰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不明白。

天仁边族的历史与古魔纪事,她早就在天仁典藉中看过,殊迟说的这点,正是异修能占据天仁的原因之一,异修的数量要远远大于天仁边族。

“那你一定不知,我古魔族要想成功诞下后代,需要怀胎百年。”他说着忽然坐起,转身面对青棱,趁她没反应过来时,拉了她未及收回的手圈到自己腰间。

青棱有些惊讶。

怀胎百年?

她闻所未闻!

“怀胎百年,方能诞下一子,因而古魔族人的寿辰以百年为一计。”殊迟一本正经解释着,视线却落下,手掌跟着伸出,“很辛苦的。”

暖融融的掌按到她的腹间,青棱猛地回神,看到他意有所指的动作和眼神,纵然已是陨星之体也忍不住元神滚烫。

“收起你的想法!”她挥手拍开他的手,“看来你体力很好,想必不需要这点喘息时间。”

“青棱,今天真是我寿辰!”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发怒生气时的表情,忍不住就想逗她。

青棱斜睨了他一眼,忽狐疑问道。

“真的怀胎一百年?”

典藉之上没有记载,她真有些好奇,怀胎百年,那是多艰辛的事?

殊迟一愣,随即肩膀一抖,闷声笑起。

她竟然真的相信了。

“殊迟!你敢骗我!”她瞬间反应过来,手握成拳便朝他砸出。

他也不躲,生受这一拳。

“咳。青棱,你出手真是狠!”他皱了眉,苦着脸,身子一歪,又倒到她怀里。

青棱恨不得拆了他。

“古魔族繁衍艰难,但也不需要怀胎百年,你不用担心。”殊迟枕在她臂弯里,贼笑着开口。

青棱脸又沉了。谁担心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的寿辰是真的。”他说着,取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古魔族人出生时,都会得到蛟神座前供奉的延年珠。这珠子取下后每百年的这天便会变一次颜色,以提醒族人繁衍不易,需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命!”

青棱看着那枚延年珠,雪白的珠子正渐渐染上一虹霓般的色彩。

“我是古魔少主,所以我的颜色和别人不一样,像蛟海的彩虹。以往每到我和我阿爹的寿辰,我母亲就会为我们燃一树蛟海的曦虫珊,烧起的曦虫珊会让蛟海的天变成红色,香味引来神喉鸥聚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道彩虹。”

殊迟眼神有些飘远,想起蛟海旧事,他眉眼都温暖起来。

他还是在记挂着蛟海,记挂着古魔族吧?青棱情不自禁伸手,温柔抚过他的眉。

他到底和唐徊不一样,唐徊那人自小吃尽苦头,仙途之上一人挣扎,断情绝爱,殊迟却不同,他长在蛟海,上有父母照拂,下有古魔族众,修行再苦再累,他都不会是一个人,因而他比唐徊添了许多暖意。

青棱也不知为何老把他和唐徊作对比,她总觉得他们像,可许多地方却又南辕北辙。

“我母亲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带女孩回蛟海,她就不替我点曦虫珊了,只为我阿爹点,因为以后会有人像她一样为我点曦虫珊。青棱,若能回到天仁,你随我回蛟海可好?那里很美,也没有纷争,你可以安安静静修行。”殊迟直起身来,认真望她。

她有些沉默,苍白的脸庞像皓洁的月,凉凉的没有温度。

“青棱……”他忍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即便知道自己无法温暖她,他也还是想一再的给她温度。

半晌,她方叹口气,淡淡开口。

“殊迟,若能回到天仁,我定会去蛟海拜访你的父亲。”

他皱眉,她说的是拜访殊妄,却不是随他回蛟海。

“拜访我父亲?”

“是的。”青棱说着,身上释出一阵仙威,眼中的平和不复存在,身上透出的气势,竟与穆七言有些相似。

“为何?”他问。

“因为……我也是边族。”

殊迟一惊,青棱的过往他并不知晓,他一直以为她只是青凰川的修士……

“为族?你是哪个边族?”

“我是永昼后裔,身份与你父亲一样,永昼之王。”

殊迟瞳眸骤缩,不知怎地就冒了句话出来。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