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秋风吹入渭水,落叶铺满长安道的时候了。

楚泽朔兮沿着风霜侵蚀成青黑色的城脚信步而行,偶然秋风突起,吹起来道上一片的尘土枯叶,不得已举起自己的衣袖挡住面门,却还是因为呛入了一些尘土而狼狈的咳嗽不已。

“咳咳咳……”

似乎有尘土进了喉咙里,痒痒的,让她面红耳赤地咳得难受,举目四望,正欲寻处简陋的茶铺舒缓这种景况时,忽听前方一阵喧哗声,聚齐了许多百姓,正围着一处地方七嘴八舌指指点点的小声说着话。

她已弱冠,少时那些好奇的心思也淡下去不少,见如此场面也没甚了解的欲望,抬脚欲离开时,耳中却传来些零星的话语,诸如“流璜王”、“陛下”、“大婚”之类字眼不绝入耳。

忽然便觉得此次出行是错误的决定。

诸如此类的字眼针扎一样刺得她的心难受得紧,抬眼望了望天,日头还未完全出来,东边的天空只有彩色的朝霞在聚散飘荡。

她离家竟还未达半个时辰。

虽如此,然早已丢了出游的心思,怏怏的,楚泽朔兮往自家的公府踱去。

踢踢踏踏的游荡了好半晌,可以远远望见定国公府门口的石狮子了,她却惊讶的察觉,竟然有一队皂衣便服打扮的长安卫抬了一箱箱东西往府里头送,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从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找着三两个媒人打扮的宫内文书。

压下心头燃起的文火,楚泽朔兮皱着眉走近那帮人跟前,在一个服饰上看出是这些人头目的长安卫面前站定了,面无表情问他道,“敢问大人,今日所为,为何?”

那长安卫在宫内见过楚泽朔兮几次,见她亲自过来询问,便如实拱手答道,“楚泽大人,这是陛下下令送过来的。大人生擒流璜王,劳苦功高,陛下御言虽赐下来些东西,到底不能表彰大人功勋,大人如今已近弱冠,还是锦衾夜冷,因此特令我等带了媒人过来,为大人说亲,大人看看哪家大人的小姐不错,便留下那小姐的名讳,告知我等,也好进宫禀报陛下,替大人赐婚。”

俗言有舍便有得,只是这样的舍,与这样的得,也未免太过可笑。

帝王想的倒是好,他留下流璜王当自己的妃子,却觉得亏欠她的丈夫,便赐下来许多女子与她,是想要掩盖自己夺□□的事实么?

想想,楚泽朔兮心下冷笑,面上滴水不漏地回那长安卫道,“大人辛苦,只是朔兮为祖父守丧,年期未满,恐怕,要辜负陛下圣恩了。”

既是守丧,又如何娶得流璜王?

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长安卫心里也清楚,思及定国公一门为汉国险些绝嗣之事,又看看楚泽朔兮面无血色病殃殃的面容,良久,叹了口气,“这一趟是下官来错了,只是大人……君让臣死……唉,大人保重身子,下官这便领人回去回报陛下。”

他说着话时,眼见得楚泽朔兮的脸色越来越差,伶俐心思的长安卫首领心里明白,便不再说下去,对着余下还在忙进忙出的长安卫道,“把东西放好后,立刻离开,不许多做停留。”

“是!”

齐声答应着,那些长安卫放快了手脚,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却是早已将帝王赐下来的东西尽数搬进了她的府内,而后,便一齐飞身骑马进上清苑复命去了。

楚泽朔兮愣愣的看着板巷道上那些长安卫离去的身影,走进府内抚着有着皇家戳印的黄金,扯出来一丝嘲讽的笑。

古来最为人不耻的便是卖身求荣,听闻先前帝王宠幸的一个伶人卖了自己的妹妹进宫,从而求得了荣华富贵后,被汉国上下耻笑,而今她楚泽朔兮也赶上一趟,卖了与自己结亲的流璜王,求得自己荣华富贵么?

见那些人都去了,府内的管家才敢上来与她汇报她被囚禁在宫内的祖母与母亲的景况。

“大人,老夫人来信了,说是她与夫人在宫内过得很好,大人不必虑心。”

楚泽朔兮闻言,淡淡一笑,“嗯,我不虑心,这公府里只剩了我一个,我再虑心,做什么?”

管家见了,拿着信的手一颤,想要说话,心头酸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这批老仆,是看着这位小公子从小长到大的,枉他们定国公府上的两位爷都死在了敌国,连尸体都没能运回来,到头来那居在金殿中的帝王,竟然这般对功臣后代,软禁了夫人与老夫人不说,还要迎娶流璜王为妃……听说,他们府上的小公子可是与那流璜王结了亲的啊。

方才呛入灰尘的喉咙忽然间觉得又痒得难受,楚泽朔兮弯下腰咳个不停,老管家在她身后站着,刚想吩咐府内婢女呈上莲藕汤,“踏踏踏”一阵马蹄声在门外回响,看时,竟又是一队长安卫。

楚泽朔兮余光也瞄到了,不禁冷笑不已,今日他们定国公府倒是热闹得很,这些人竟然拼了命的要往这里凑。

那些长安卫倒未像预想中那般进的门,反而下了马后便站定不动,从怀里拿出一卷黄色丝帛,看一眼楚泽朔兮,展开念道,“陛下有旨,今夜宴请群臣,特令楚泽大人务必前往,钦此。”

楚泽朔兮听闻,暗中咬牙,帝王此番作为未免欺人太甚。

“臣,楚泽朔兮,领旨。”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下来的圣旨,等有意识的时候,她的手里就已经拿了那圣旨了。

原本还忧心她会抗旨的长安卫见状,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忍心,他曾经与定国公一起上过沙场,自然知道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该有多宝贝。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下了令的,是帝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