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璜虽地据要塞,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到底输在了城中子民稀少,军队备役不足,加之城内外多盐地,这座几乎被荒漠包围的城池,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不可摧。

天色将暮,流璜城白日里的喧嚣也寂散了不少,楚泽朔兮站在流璜子城的城头,认认真真的再一次眺望了这座城池。

春夏的流璜,大约便是暗夜里披上了一层薄纱的美人,将露未露,暧昧的吐息引人无限遐想,尤其是傍晚夕霞涌动,烧得半边天一样的红云便染坊里的染料一般,将整个流璜城全部笼在这样美得一戳即破的梦幻里。

夜的气息越发明显,周朝的温度也降下了许多,楚泽朔兮轻敲了敲手下的硫石青砖,目视着远处最后一丝火红色的云朵被黑暗吞噬。

她该是爱这座城池的,正如她深爱远在千里的长安,那座生她养她的城池一般,即使她来到流璜不过短短几日。

她张目眺望了许久,一边侍候在侧的庄锦看看天色,犹豫了会儿,才上前轻声提醒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您该去流璜王宫成亲了。”

楚泽朔兮未动,反转身过来问他,“庄锦,你说,我这样做,是对是错?”

“大人,两国相交必有伤亡,况且,您这样做,伤亡也只权限于流璜王,于这里的流璜子民,大抵是无甚阻碍的。”

见她神色伤怀,庄锦知道他们这位楚泽大人怕是心底子软,怜惜百姓伤亡,便宽慰道,“虽说您与流璜王结亲,但毕竟这是权宜之计,不说您贵为汉国贵胄,亲事须得陛下亲自下旨赐婚,便只这门亲事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是不得作数的。待得大人答复皇命,取得流璜王性命,这荒唐的亲事,便也不复存了,那时大人章表呈上,陛下念及大人功德,必会为大人寻一门上佳亲事,封官加爵自不必说,恐怕大人位列三公九卿也是不需时日的。”

庄锦自顾说得高兴,似乎已经看见她位高权重伴随君王侧的情景了,见状,楚泽朔兮伤戚一笑,眺望远方的目光也深邃起来。

取得流璜王性命……难道流璜王的性命就不算是一条人命了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话总是没错的。可她忠的帝王,高坐在九阶之上,枉顾长安城脚下遍野饿殍,一味征战伐戮,早年虽有抵御戎狄之心,如今却只想着攻城伐地,扩充汉国疆图,为了那地图线上的疆土,又有多少将士死在了荒野,不得埋葬?

还有流璜王……思及不久前祁炀孤身一人夜中行至她下榻的驿站与她说的话,楚泽朔兮目光一黯,一切都按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发展,祁炀也以为她只是个父兄尽亡、因为在御前顶撞帝王,被发配过来的流亡汉国大臣,所以才推心置腹,与她说了许多流璜当前的景况,并扬言与她共进退,以保流璜城安然无事。

话说了那般多,甚至烛花已经剪了好几次,天将明时,她以为残暴不仁的流璜王才淡淡的叹口气,对她笑了笑,道声,“楚泽姑娘,几日后见。”,旋即,离了客栈。

楚泽朔兮知道,即便流璜王之前对她有百般戒心,她派人伪造的北狄王文书与暗中传播扰乱流璜廷卫视听的那些消息,也足以将那位流璜王的戒心消了几分,而后的彻夜长谈,她相信自己的表现更是会让那流璜王剩下的戒心消失殆尽。

但当她费尽心思接近的流璜王起身打开房门,要离开之时,在她身后望着她背影的楚泽朔兮,竟没来由的有些悲戚。

她是汉国人,汉国帝王的指令她不得不从,可是这位流璜王,就她接触看来,虽是一介女流,但勤政爱民甚于她生平所知帝王几倍,这样的一位王,以后也要死在她的手下了么?

流璜的夜,向来是繁华梦的初始。

楚泽朔兮心头沉甸甸的,正想着重重心事时,自流璜的外城飞入的歌颂声喧哗声便不绝的传入子城的墙头,隐约还能听见祝贺之语,旁边的庄锦也听见了,笑叹道,“这流璜的百姓还真是爱热闹,这成亲庆典还未开始呢,竟然这般多的人聚集过来朝贺。”

他话尤为了,几个身穿流璜朝服的大臣便络绎地上到子城上,望见楚泽朔兮的身影时,拱手行礼道,“楚泽公子,时辰到了,我等已备好良驹,还请公子移驾王宫,与我王成婚。”

楚泽朔兮淡淡点头,带着庄锦随着那般大臣,一齐下了城楼,走到那些大臣牵过来的七鬃马上,翻身上马,随着领头的侍卫,哒哒的马蹄声便一路响到了流璜王宫。

王大婚,这在哪个国家都毫无疑问是件大事,今日的流璜王宫也不能免俗,宫内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片喜庆当中,热闹非常不说,因了准王夫是汉国人的缘故,司仪官特地遣人从汉国商人那边买来许多红灯笼并红绸装饰了整个汉白玉铸就的流璜王宫。

在王宫前勒下马,将缰绳递给一边的随身侍人后,楚泽朔兮随着前头打灯笼的侍卫,进了流璜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