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四方说:“妈妈也会去。爸爸也会去。还有哥哥,姐姐。大家都会去。不过有时候有人先去,有时候有人晚去。”

田田不是很确定:“如果你比我先去,我就看不到你了吗?也看不到妈妈,哥哥,姐姐,张平平、张哥哥、陆姐姐了吗?”

孔四方说“对。”

田田很难过,小小的胳膊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我不要你们先去。妈妈不去,哥哥不去,姐姐不去,张平平不去,大家都不去。”她说“孔四方,你别去。”她不愿意孔四方用过的东西摆在玻璃盒子里,冷清清地放着让别人去看。孔四方去了谁带自己吃牛呢?

孔四方拍拍她的背,说“好。我不去。”

田田这才稍感安慰。

被孔四方带着往车子去的时候,却还是在不停地回望,她心里有些奇怪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大概还不到难过的程度,可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

她说“孔四方,不舒服。”可能是病了。

孔四方摸摸她的额头,并不太烫,但是有很多冷汗。再不敢在外面停留,立刻就回大宅去。

赵多玲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女儿回来笑咪咪“去哪里玩了呀?”

田田怏怏的已经开始有点发烧了。孔四方有点不自在“可能是我没注意,大概是热感冒了。回来的时候出了不少汗。”非常窘迫。

赵多玲到不在意“没事,小孩子就是这样。”招呼阿姨来帮手,让田田喝了热水,贴好退热贴,安慰孔四方“明天就好了。田田身体素质好。没什么事。有事我打电话给你,一定让你知道。”

对于孔四方和田田相处,赵多玲到是坦然的。她知道孔四方是个什么样人。再说孔四方也懂得避嫌,每次都有司机陪同。对于他这样的品性,如果去防备也实在是冤枉他。只是林中仁不太高兴。

赵多玲安顿好了田田,便送孔四方出去。看着孔四方的车尾灯消失,微微叹了口气。

听到田田在上面叫“妈妈妈妈。”连忙转身回楼上去。

握着妈妈的手,让妈妈躺在旁边,她才睡得安稳些。

赵多玲轻轻抹抹女儿的碎发,不知不觉也睡着了。林中仁回来得晚,推门进来看到妻子和女儿依偎在一起睡着,本来因为外面的事有些不悦的心,也缓和下来。

开年田田就读小学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似乎都只是一转眼的事。她性格旁边皮,不像一般的姑娘,文文静静,她什么事都想去试试。一过寒假人就到处跑。赵多玲跑不动,只能喜庆顶着。好在她英语日常交流没有问题,哪怕有时候陪同的人不在,也能处理很多事情。

从初中到高中的几个学年中间的假期,她这样不愿意到处走的人,竟然也去过了不少地方。

田田读高中的时候,照林中仁的意思,就不要在国内读,因为国内的环境高压,他觉得女儿没有必要有这种经历。但田田自己坚持要在国内。“不论之后怎么样,我要在国内把高三读完。我连国内的高三都不怕,以后铁定要所向无敌了。”逗得林中仁直笑“你这是要去打仗呢?”

田田很认真“人生就是打仗呀。我就是要赢。我要做很多事,做了不起的人。”

林中仁逗她“什么样的人是了不起的人?”

田田到有些犹豫。她生活环境优渥,对人生并没有太多的感悟。但是她总觉得,有比‘获得无上的财富’或者‘成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名人’更为了不起的事业。她在书上看过许多人,这些人籍籍无名但是很多事没有他们的存在就不可能成功。

除了这些人,好像又有一些人,一生也并没有参与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对于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来说,这个人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似乎对这几个人来说,这个人也是了不起的人。

她不能做决定,也不知道爸爸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了。

等到田田真的上了高三,再次面临高考时,家里毕竟都是有经验的,赵多玲也并不怎么紧张。到了孔四方比较紧张,人在国外也要时不时打电话回来,问秘书,田田在学校动向怎么样,有没有跟什么人不合,有没有跟什么人太合了。

田田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跳着脚找孔四方吵架“你限制□□!”赵多玲和林中仁对她从来宽容,就算有时候越界,也并不十分苛责,可孔四方不同,孔四方这一个,一板眼一眼。很多事都要管。

田田虽然听张平平说,自己小时候可喜欢孔四方了,可现在只觉得可能是个谎言,因为‘孔叔叔’有时候实在是讨厌到令人发指。并且在爸爸妈妈身上那一套,放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用。油盐不进。有时候林中仁都要拿孔四方来吓他“现在就告诉你孔叔叔。看他怎么说你。”

“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时期,你想交朋友,以后可以交一打,十打。不是非要这个时候。你既然决定要在国内高考,又说过想一直赢,那就要努力。尽全力做。”孔四方的话显得非常不近人情。

田田还要说什么,孔四方那边有什么人叫他“孔先生。”大概很忙。

孔四方挂电话前说“自己立志要做的事,就要做到。不然就是个只有一张嘴的人。你不是说要替我养老吗?光一张嘴,我怕你养不起。”

田田忿忿的。转身找林中仁说“我没有人权吗?!”

林中仁认真思考“高考结束前大概真的没有。你不是说要体验国内的高三生活吗?这就是国内的高三生生活。大家为了一个目标,抛弃一切。等高中结束,从法律上来说你就是成年人了。不论是孔叔叔还是爸爸妈妈,都不会再对你进行任何干涉。”

田田最终还是妥协。因为林中仁的后半句话让她突然有些伤感。

不过孔四方真的太讨人嫌了!!

一直等到七月高考结束。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回家甩了那些参考书,宣布“我是成年人了,我决定一个人出发去看极光!做为自己的成人礼。”

赵多玲往林中仁看。

林中仁看赵多玲,赵多玲最后点头“好呀。但你也说你自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应该靠父母养,除了学费之外,我们可就不给你任何零花钱了。如果你想要花钱,可以向你爸爸打欠条。”

田田哀嚎。说到张平平那里去,假哭“我不是亲生的,肯定是捡来的。”喜庆上楼听到了吓一跳,厉声说“你胡说什么!”

田田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严厉。家里大姐一向是最温和的。

“谁跟你讲这些乱七八遭的话?”喜庆很生气,转身就下楼跟赵多玲说。

知道田田只是玩笑,才松了口气,只说“你再别乱说话!”

田田讪讪地。不知道这算什么,同学也经常这样说呀,不过是句玩笑罢了。调头一听张平平也跟张多知打借条,也就没话好说。老老实实把借条打了,就开始张罗要怎么去看极光。

准备充足之后买了必要的装备,就上路了,目地北极圈。

因为没有直达,必须转几次机,然后换乘陆地工具,最后换船登岛。但到了地方之后,没有想到竟然在下雨。还以为马上能放晴,一等就是七天,没有半点要转晴的征兆。

当地人说,七月份不是一个看极光的好时间。

她订了飞机,只要有极光就准备上天。可结果喜人。什么也没有。天气湿冷。本地的娱乐活活动也不及家里多。基本上只有那些,一开始还有新鲜劲,可后来就没有了。后来几天根本都不想动,一直瘫在酒店。

躺在床上,看着外面辽阔的天地,有一种感觉是她在家里从来没有的。

一开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想,这大概就是孤独感。

不论这次的成年礼是不是成功,她都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不论是从法定年龄上,还是其它的方面,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大人了。成年后,以前许多不能做的事,她都可以做。她可以开始考驾照,可以开车。可以以自己的名义签合同,可以开公司,可以选择自己想去的学校,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她愿意。

赵多玲和林中仁就是这样的父母,说过你成年了一切可以自己做主,就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她在这种巨大的自由中却感到茫然了。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人生应该更有意义,不能平凡普通没有建树,可是让她现在讲清楚,怎么样的人生才叫有建树她也做不到。

就这样躺了好几天。

喜庆出现在酒店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大姐怎么来的。回头看看她身后,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她拖着大箱子,穿着防水的滑雪服,帽子已经解下来了,头发散乱。

田田连忙让她进来“姐姐怎么来?”跑去拿毛巾给她。

喜庆把衣服脱了,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但是半路上助理病了。她对自己是不是能一个人安全地到达目地的,一点信心也没有。可想想,小妹还在这里,没道理小妹可以,自己不行。咬着牙就来了。磕磕绊绊的英语,一直路过来。

“店里没事,我也不放心你。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怕你玩忘形。就过来看看。”主要是田田每回打电话都说什么都好。爸爸妈妈表面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很担心。所以她才想自己过来看看。

差了岁数的姐妹两个走出像是母女。

喜庆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打电话给生病的助理那边,要找人把他送回去。这里联系好,又要联系国内,田田在一边看她忙绿,偷偷地笑。喜庆挂了电话问她“笑什么呀?”十分不解。

田田说“姐姐真厉害。我想成姐姐这样把什么事都安排好的人。”

喜庆怔了一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回想过去,似乎自己真的有了不少改变,与当时的自己有了许多的不同。她想了想说:“田田以后是会比姐姐更了不起的人。”

田田说“你就是王婆卖瓜。”

喜庆笑起来,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将来会成很了不起的人。”

田田在床上打滚,叹气“什么是了不起的人?上次爸爸还问我呢,我可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报什么专业也难以决定。要叫我往前看,我真觉得什么也看不见。”

喜庆在床沿边坐下,说“人一开始都是不知道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想起自己在车里和齐田的对话,那个时候,她自己也还是懵懂的。“可是渐渐地,你向前走,路就变得越来越清楚起来。”想做什么样的人,会做成什么样的事。

“有些人一开始就知道。有一些人要慢慢地才能明白。所以不用着急,只管过好现在,未来的路总会慢慢清楚的。”

田田拉着她的手“那姐姐说,怎么样的人才是了不起的人呢?”

喜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得好,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只要每件事都问心无愧,努力去做。就已经算是了不起的人了。但以后,你可能有不同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和追求。”

姐妹两个又呆了一周,可运气不好,始终没有看到极光。

离开的时候,田田站在船头回望,她想,大概人生就是会有一些不圆满的。但是她想要的东西,好像也还是渐渐地清晰起来。

千里迢迢回到家,就要面临查分数,报志愿了。

填志愿的前一周,她有点忐忑不安。张平平开车带她在各个学校打转“全国最好的学校,咱们这儿占了不少。”

在经过某个学校的时候,她突然叫停张平平。看着高大的牌匾,对张平平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张平平表情有点奇怪。但还是调头过去了。两个人把车放在校外,携手走进校园。

从外面走进学校里,气氛一下就变了。

学校里有很多楼看上去都有些历史了。擦身而过的都是些跟田田差不多大的同龄人,抱着课本,背着包,骑着自行车,或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姑娘们笑闹着步子轻快,讨论今天下午是哪个教授的课,社团又有什么活动,哪个学长好帅气。

田田觉得非常新奇。相比较而已,大学的氛围与高中完全是不一样的。

张平平遇到了熟人,停下来寒暄,跟田田介绍“这是我同学,现在是这里的教授。”

田田很少听到教授这个词,在生活中,她接触的都只是‘老师’这个词而已。顿时感觉非常神圣。觉得对方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张平平跟熟人告别后,两个人去了图书馆,又去了别的楼。田田总觉得一幕幕非常熟悉,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在这个地方的。

两个人从学校出去的时候,田田回望良久,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张平平问“怎么了?”

田田说“平平姐,你觉得怎么样的人才算是很了不起的人?”

张平平被问到这个问题,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格外地重。

她认真地思考。挤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田田突然说:“我想做一点事,能帮助几个人。”她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之前我去过家里在老家的公司,妈妈说过以前家里的一些事情。有很多人,因为很多原因身处在没有希望的绝境之中。我想,我应该帮助这些人。”说着突然笑起来“是不是自大?特别像说假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张平平久久没有说话。最后笑,点头说“好呀。挺好的。”

开车回去的路上,时不时看一眼田田。

她想,哥哥说的话也不全是对的。齐田还活着。她是齐田,不因为她有没有记得那些经历,而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论记不记得,她都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她生来,便是这样的人。

张平平回去,心潮起伏,打给张多知没有人接,打给孔四方,孔四方到是接了。

但是面对孔四方,张平平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不论这是不是齐田,对孔四方来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差别吧。

但她还是忍不住“她就是齐田。忘记了也是齐田。”恨不得向所有其它人都去宣告这件事。

电话那头的人到显得非常平静“我知道。”

张平平愕然。挂了电话,忍不住要跟麦向打电话“孔四方真的太惨了。”

麦向那边都睡着了,迷迷糊糊接了电话说“他惨什么呀。他挺好的。现在就挺好的。下辈子投胎投好点,别差这么多,也还有机会。你叫他好好加油。”就迷迷糊糊睡了。

过几天田田填了志愿。赵多玲去问她填了什么,看到单子表情有一瞬间非常震动。

田田不明白“妈妈怎么了?你不喜欢我读这个吗?”调皮地说“我可是成年人了。我虽然很爱妈妈爸爸,但是你们可不能干涉我。”

赵多玲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笑着说“谁要干涉你。谁都干涉不了你。你自己有翅膀了。”看着田田一蹦一跳地出去,眼睛却有点发热。

坐在沙发上良久。过了一会儿,才上楼去。打开被锁了很久的旧房间。

齐田用过的东西,还是原样摆着,平常这里从来也不打开,只是偶尔方便的时候,她亲自进来收拾一下,不让家具落灰。再透透风。

她抚摸着桌上摊开的笔记,把其中大学时候记的笔记和用过的书都收整起来。家里的阿姨看到,非常奇怪,但不敢进来帮忙,这里从来不让她们进的。站在门口问“太太,要不要拿箱子来?”以为她是要收起来了。

赵多玲说“不用,你拿个东西来装了,拿到田田用的书房去。她以后都用得着。”

阿姨连忙照办。

赵多玲把这些东西搬过去,摆在田田桌上,落一落泪,又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