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平想了想,对保安说:“算了,我去跟林叔叔说吧。”

车子开进大门,想想叫麦向停一停。等她走出去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在向门里张望,见到她大概是因为不认识,向旁边退了退。

张平平走近了打量他,发现他确实跟喜庆长得有点像。不过胡渣子多,不太修边幅外貌十分粗狂,从身型上看也是很精壮的人,大概长期从事体力劳动。见她向自己走过来,有点犹豫,又向后退了一步。可能以为她是来赶自己的,给她说:“我是来找人的。”

张平平问他“你是不是小庆?”

他点点头。

张平平犹豫了一下“要不你改天来。我会跟林叔叔说的。”赵家对这个儿子的态度,她是很清楚的,以前章丽和赵建晨在世的时候,都很少提到这个人,就只有喜庆可能对他还算和气些。大宅里现在全是事儿,也顾不上他。等这事过了,他有什么事再来说,林中仁想必也不会苛待。

小庆连忙点头“谢谢你。那我改天来。”转身就走。

张平平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心中良多感慨。转身跟麦向一起进去。

才走到大门外,就看到虞乔和孔四方在路中间的小喷泉旁边说话。虞家的车停得很远,赵多玲和林中仁陪着施小周在车边说话,看上去相谈十分融洽,赵多玲拉着施小周的手,笑吟吟地说着什么,林中仁表情也很是和蔼可亲。

张平平本来想直接走过去,但麦向一把拉住她。示意她等一会儿。

两个人现在要是直接走,肯定要路过小喷泉。麦向抬抬下巴,让她看孔四方的表情。张平平从来没有见过孔四方表情这么震惊。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虞乔说完,转身就走。孔四方还站在原地,背光而立,也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麦向和张平平过去,孔四方也没理会。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水面。

麦向觉得不好了,对张平平使眼色。

两个人这种时候,是不敢随便开口劝孔四方的。谁不知道,这个人啊,他平常看上去是很好说话的人,但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有多远就离他多远。

张平平会意跑上去追上虞乔,拉她站远些。但因为有前事在,还有些扭捏,对虞乔说“刚才是我的错。你要生气就也骂我几句。”错就是错,错了就该挨骂。

虞乔说“我先攒着,以后再骂。”看张平平这样的人欲言又止,她反问“你是不是想问,我跟孔四方说了什么?”

张平平很不自在“嗯。”

“我跟他讲,齐田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跟她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她虽然不知道我,但我知道她。她根本不懂男女之情。前世喜欢他的是我,被他娶进宫的是我,死在他面前的是我,他觉得亏欠的也是我。”虞乔一脸坦然“如果齐田没有取代我,第二世与他相遇的应该是我,他要找的也是我。我们会很好。一世没有缺憾。”

她转身向前走,对身后的张平平说“齐田欠我的,林家的人还不起。她欠我一辈子。林家能怎么还?”

张平平听不懂头尾,正要辩解,可后赶上来的麦向却听懂了。他拉住张平平“别掺和。”

孔四方上一世,上上世,是什么故事,麦向他也是最才知道。虽然听上去不可置信,可这一下也解开了许多疑惑,比如为什么他突然性情大变,把自己家弄得跟拍古装片的片场似的。现在架起,那时候他前世的记忆才回来,脑子很乱,甚至有一度不觉得自己真的是孔四方而是别人。

有时候,麦向也会想,这人啊,受了伤突然能想起前二世的记忆,是好还是不好呢?那些恩恩怨怨也就算了,反正仇人该死不该死的也都死光了,可那情债,却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现在这样的情况,更扯不清楚了。

两个人回头看,孔四方一直站在那里,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回去的路上,麦向都不怎么敢开口说话,车里的气压太低了。想想自己跟孔四方住对门,每天都要见面,跑也跑不掉的,更想死了。

最后鼓起勇气,问孔四方“你怎么想的?”说出来我也给你排解排解呀。就这么绷着,旁边的心里惊胆寒的。

孔四方没有说话。

他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在想自己在周家的院子里遇到齐田的时候。她小小的,扑过来叫“陶来陶来,我掉在悬崖下头了。”紧紧抓着他的袍角,讲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被嫫嫫训斥了,垂着大脑袋说“算了”仿佛世界上没有一个能理解她的人,嫫嫫牵着她走,她也就默地跟着走,小小的,绝望的背影,叫他想到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他跑到大殿去找父皇,可是宫人跟他说,父皇已经不在了,死了,去天上了。他不信,一定要自己去找。等他见到父皇,才发现父皇真的不会再回应自己了,不论自己哭闹成什么样子。都没有用。自己被嫫嫫带着走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绝望与寂寥,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爱他的人。

所以等到他跟周有容说完话出来,看到她从草丛后面扑出来,说“我快死了,想死前看看花灯。”的时候,他哪怕觉得只是小小孩童的无稽之谈,却还是愿意带她去。

他也还记得,走在花灯会上,她是多么欢喜。回来路上遇袭,她一点也不害怕,见他额头上磕破出了血,叫他蹲下,一本正经地吹吹,那认真的样子,好像这样就是能治世上一切重病伤疾的良药。

孔四方望着车窗外繁华的都市想,虞乔说的是错的。哪怕自己也确实亏欠她,亏欠了那些宫中的女人们,但是自己重活一世,想要见到的并不是她。

他所怀念的,娶她入宫之后却在她身上没有找到的,失去之后又莫明念念不忘的,是那个周家庭院满嘴胡言乱语的小姑娘。

让他心疼感伤的,是挂在悬崖下头,只为了不把他的剑弄丢,死也不肯开口叫人的愣丫头。是那个,不知道做人不用太勉强,总是直愣愣地向前冲,以为只要自己不怕,就能一往无前的蠢货。

也许自己与她的交集,只是短短的那一些时间。但就是这些短暂的光阴,让他之后冗长的人生显得这样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