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得利心酸。我以为呢?我以为我该回家晒着太阳继续听我的戏,可我以为有用吗?恭恭敬敬地应声“我去也是应该的。能救得太后便是造福苍生的事。”抬头看了大福一眼,就跟见了鬼似的连忙把目光收回来,再不敢看。

太吓人啊!

眼睁睁看到摆在家里供奉的两位家祖金身像,在自己面前活过来了。

以前钱家也曾大富过,放到清末那一会儿都还是大户呢。都是托了这两位祖宗的福。家志里只说是这两位没有后嗣,才收养了祖上为子,却也不曾想,这两个是内官。也怪道是这样了。哎,心情复杂。

我说祖宗啊,你知道你在坑你子孙吗?咱们家可就我一个独苗苗,固然是年纪大了些,没本事完成绵延子嗣的重任,使钱姓这一家子就断在这儿了,对不起你们了。可要得报应,也不要你们亲自来报应我吧!

你们就说,你们吓不吓人?

这里正说着话,便见宋大人与关大人两过路过,停步下来跟田氏作礼,问“夫人进宫看公主来?”都知道以前静公主是在长宁殿住过的,与先皇后非同一般,田氏自然是与她亲近。

又问“可见得太后安好?”

最近太后称病,不再见外臣。对他们而言也实在喜闻乐见。并不怀疑。

田氏面对这两个人,不动声色,笑说“正是。太后不大见了,我也未见得着。”

大福也不露出半点来。

等他们走开,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自然都心里有数。偏洲的事,谁知道上头牵扯着些什么人。断不能走漏风声。

钱得利出了宫,便唉声叹气在两个内侍的陪同下,回家收拾了行装,哭着跟乖孙女儿作别,抹着眼泪上了路,在长贵身边做了个老嫫嫫随行。

长贵对外称受帝恩返乡祭祖。

这一去,真是好大的排场。还带着‘新买’的家将数百人,完全不顾先皇帝颁的‘前者不究,后来者不得畜养家将’之令。抱着皇帝御赐的如意。

出了都城,便有许多下官来拍马屁。他本来名声在外,也真的来者不拒。直往偏洲去。

还没进偏洲,便有偏洲边城临江的治官来拜。

可他也不爱见,就使人在外面吹风受雨地等着。第二天才让人进去。他是先皇帝身边的红人,如今又受令伺候在幼帝身边,他摆得起这架子。

治官进去,他穿着松垮垮正吃侍女喂的果子。人来,他不理,也不看。使得治官礼了半天,才懒懒散散地叫人家起来,在人身上打量了一圈,说“你挺有钱呀。”阴阳怪气。

“不敢不敢。”治官不敢坐着回话,巴巴又站了起来。

他也不客气,乜眼看着人,笑一笑“别人治官,官服虽然都是禇底,可都不如你这布料好。听说最贵的禇缎,不需得染,是由一种叫火蚕的东西吐出便成的。是也不是?”

临江治官一脸谄媚“大公公好眼力呀。其实下官也备了些薄礼。”连忙叫下仆把大箱子都抬进来。

长贵不起身,抬抬下巴,大福去把那箱子都打开来。他散步过去看看,那里头叫一个金碧辉煌。许多宫里没有的奇珍异宝,一看便不是宁国的东西。

他只随便看一看,就叫人来收去。

临江治官见他收了,松了口气。

可没料他前脚收了东西,后脚就翻脸“滚回去,喊你们府君来见。你也配跟本公公讲话?”

临江治官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用意。还想多说,就被他手下的人不由分手拉了出去。只有个老嫫嫫随着出来。

临江治官一脸委屈“大公公这是为甚么呀?我哪里不周道吗?”

嫫嫫嘻嘻笑“连宫里没有的东西,你们这儿都有了,总不至于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你说这是为了什么呢?……我们大公公也不为别的,就是想拜会拜会。”

嘴上说是拜会,实在也没给人几分脸。

临江治官回去。果然过了两天,偏洲府君便来了。

不比临江治官的肥头大耳,是个清瘦的人。大约三十多岁,看着像是五十多的人,脸上还有刀疤。手大而有力,目光有凶气。一看就不是善类。

长贵冷眼看他,喝了一盅茶才开口“听闻你们这儿死了个巡监。”见了府君脸色微变,话锋一转“这件事要不是我帮着说几句,你以为现在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太后老人家都知道了,还问我呢,说偏洲那是什么地方呀?怎么好好一个官,去了说死就死。”

他坐上在座,脸上没甚表情,摆弄自己手上的扳指。“苏任知道吧,苏大人啊,说这事不能善了。好好的人去了,没二天,回来说急病死了,岂不可疑吗?可我帮你挡下来了。我对太后说,人嘛,吃五官杂粮,总会生病。病死了也要管到地方官头上,岂不是冤枉?再说,偏洲这个地方我知道,以前的府君便是个大善人啊。我老家就是那边的。我阿爷当时也做过渔民,后来才带着全家到了内地。听闻现在的府君也是本地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府君听着,这真真假假的,脸上十分感动连忙站起来对他大礼“大公公英明呀。却不知道大公公是偏洲人。”心里却极为震动,他跟苏任都敢对着来了。太后偏还听他的。

长贵一听,嗤道“谁说我是偏洲人了?”

府君连忙又说“大公公仁义。下官感激不尽,为大公公死而后矣。”

长贵讥讽“你也少说这些好听的话,我要真有一天需得别人为我挡死,恐怕也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挡死了。这些都是虚的。我要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府君连忙叫下仆去。这次,光箱子就往内抬了好半天。满满一院子。

长贵去不以为然,看也懒得轻自去看一眼。只叫大福去。

箱子都打开,大福叫了人进来,就在府君面前清点完,把数字报了出来,把东西抬了下去。长贵慢悠悠地喝着茶,笑说“先皇帝在位的时候,我便得他信重。如今先皇帝不在,太后和幼帝孤儿寡母,哪一方不是居心不良。太后拉着我说,长贵啊,幸好有你啊。幼帝都不肯叫别人抱,只叫我抱。不知道他将来大了,是亲着太后多一些,还是亲着我这个不全之人多一些。说来,都是祖宗积德,我才有今天。”

府君听着即惊又喜,惊的是他胃口不小,喜的是,忍不住多想了想,皇帝年幼,以后能得权的,无非是太后、辅臣或者内官这三个方里的了。自己要是光站着一边,万一一方斗败,那自己的好日子也到了头,可万一又搭上了另一条船,那自己便站得稳如泰山了。

这件事,要是楚则居还在他是不敢想的。怕是楚则居指使长贵来的。可现在却不同,现在正是水浑的时候,皇帝年幼不知事,后宫、朝臣、内官,必然是各怀异心。

便躬身道“下官有一言。”

却不说,只往长贵身边的人看。

长贵摆手。侍女与家将都退下,却留着大福和一个嫫嫫在。

府君知道大福是长贵的干儿子,却不知道这个嫫嫫是什么人,想来也是极其受其得重用的人,也就不再坚持。向长贵道“下官其实经年做着些小本生意,才能有今日这样的手笔。不瞒公公说,下官背后无人,心里总是不安稳,如果能在朝中受大公公庇护,愿以每年一成,孝敬大公公。”

怕他小看自己,附耳补充“虽然我那是点小生意,但每年这样的院子装满五十趟,不在话下。”

钱得利一听不乐意了,你这个龟孙!一成才多少?你当我祖宗傻呀。“府君好大的口气。一成便想得咱们大公公为靠山!?起码得五成来!”

府君向其它两个人看。长贵只是喝茶,不说话。大福垂首敛眸也不言语。

府君咬牙“三成不能再多。大公公,并非下官小气,只是这事里头,要走动的地方多要掩盖的地方也多。下官自己也只得三成了,您这三成已经是从下官手里扣出半成来了。”

大福这时候却有了反应“我们大公公也非贪得无厌之人,也不为难你,大公公只要四成。旁的话你也不必多说,愿不愿意只是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府君站在那儿,汗都出来了。虽然他并没有打算照实打实的四成给,还是做出非常挣扎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四成就是四成吧。”

长贵这时候脸上才有笑意,抬抬手说话“起来吧,看你这严肃模样,我都不自在了。”

府君起来正要说话。他却摆手“你做甚么不用告诉我。你做小生意,就是小生意,你做你的。我看顾你一二也不算甚么大事。”

府君一口话堵在喉咙。怎么会不知道长贵为什么不想听呢?

暗骂:这个老东西。狡猾得很。恐怕听出自己手笔太大,不是小事,拿了钱,却不肯有太多牵连。到时候出了事,他还真未必会出手相助,反而会推个干净也不一定。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怎么能叫长贵拿钱拿得这样轻松,难道白白给了四成出去吗。只笑说“那是那是。生意上的事不敢劳烦大公公。”

长贵心情好,喜笑颜开,叫大福设宴来,留府君喝酒。

这宴席真正奢华无比,长贵有心显摆,拉着府君讲,这家将是谁谁家用过的,那家以前多显赫,哈哈,现在不行啦,全是我的。这些乐姬是谁谁谁家养的,那家以前牛吧?哈哈哈,也不行啦,全是我的。

府君也喝得醉眼迷蒙,跟在后面捧着“大公公生就富贵之相,以后能做皇帝也说不定呢。”

长贵骂“去!大胆!”却是再欢喜不过了。显然是早有想过。

府君看在眼里,见他喝得差不多,这才说“大公公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不到我偏洲去,让我做个东道实在说不过去。”

长贵迷迷糊糊“啊,那是,你请客!该你请了!”

府君暗喜,以为计成。只要往私矿与码头一去,他就不信,这趟混水长贵还能洗得干净。固然是无比的凶险,可这也是泼天的富贵,谁也舍不下。到时候大家一条绳上,绑得死死的谁也脱不得身。他不是有做皇帝的心吗?说不定到时候打也打不走。

钱得利在一边吃瓜,啧嘴,这傻儿子。只叹,也不知道齐小姐还活没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