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整天相处下来,三个人关系似乎近了不少,以后见面也就多了。

寒假过得飞快,过年的时候照例齐田这边举家往洛杉矶去。

报纸上楚则居的新闻从来都不少。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许多齐田自己都没听过的‘小楚太太’的八卦传得满世界都是。

还有各种各样神奇的‘楚氏夫妻路拍’,看不清脸,只有远远模糊的身影,也被到处转载。涉及真实信息的一条也没有。

快过年的时候,有小报采访卫兰。卫兰酸里酸气地说了一句“现在也不是家家都讲感情。”别的到没多说什么。

之后被指明,这句是嘲讽楚则居从楚老过世之后,对亲戚疏远。

私底卫兰下见到楚依云和华宝宝都免不得要刺几句“她齐田有马场,有古堡,你们有什么?一个钱要掰成两个花,买几个包都要高兴大半天。”

楚依云本来买了新包,心情不错,被怼得一肚子气,哪里不怨的。就算是自己对齐田、对楚则居再不满,能怎么样?既然动不了也就忍了吧。卫兰可好,大过节的,偏要来讲些有的没的,不叫人好过。还哪愿意再见卫兰。借口有事,年饭都没跟她一起吃。

报纸上免不得又要大写一通豪门恩怨。

赵家一到楚家在洛杉矶的家,就‘巧遇’同样打算在国外过年的林中仁。

章丽热情,一定要邀请林中仁年后一同出游。林中仁‘盛情难却’。赵多玲没说什么,赵建晨到是很高兴,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带着一群女人出去可没被唠叨死,今年总算是有了人一起来受罪。

大家都同意,赵多玲也不好反对。

赵家的年夜饭是在楚则居的病房里吃的。

章丽做主把年饭搬到楚则居病房里面,说这样能刺激他,对他苏醒是有益处的。

吃饭完,章丽还在那跟楚则居说了半天话。陪着一起守岁看电视。

光是自己跟楚则居聊天不算,还要家里每个人都讲两句。

轮到齐田的时候,她实在憋不出来,干巴巴地说“恭喜发财”

当天楚则居去长宁殿用晚膳时,看到她就笑,拿了红纸包的钱给她做压岁钱。说“恭喜发财”后面一定得有“红包拿来”才吉利。

不过这钱在齐田手里落一落,转头就是静公主的了。

静公主在徐铮怀里,拿了钱,笑嘻嘻扭过身要齐田抱。

小小一个人,又香又软,蹭来蹭去,跟谁都亲近,笑得憨憨的。有什么不如意也不会哭。只是闷闷地气一会儿就好了。

长大些以后,有了些奇怪的习惯,比如一雨就喜欢别人打伞抱着自己站在雨里,眼睛瞪得大大的,侧耳不知道专注地在听什么,听着听着高兴地咯咯笑。

徐铮也渐渐有了做母亲的样子,不再那么莽撞了。对于皇帝没有过多的幻想,但态度也算是平和。不过下头的妃嫔但凡是有点什么,在她这里必然是讨不到半点好处,想要给齐田添堵更是先得过她这关去。

谁叫她有徐鳞这个兄长呢。公主虽然是女孩但到底是皇帝的头一个孩子。所以没甚么人会去得罪她。

太后对她到也算是偃旗息鼓。

不过从宋怡滑胎,徐铮生了静公主之后,后宫就再没有喜信,太后难免有些不悦。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可在她心里,简直渡日如年。

哪怕跟儿子再有隔阂,可儿子的皇位要是不稳,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怎么能不着急。

在她以为,做皇帝最要紧的是得有儿子。江山才能代代流传在自己人手中。就拿先皇帝打比方,再怎么样,皇位不还是在他自己的儿子手里吗?他要是儿子不多,还有自己什么事。

只要有了孙子,太后这个位子她才坐得稳稳当当。血缘摆在那里,位份摆在那里,谁也动不得她半点。

偏偏生儿子这件事急不来的。

想把齐田叫去训几句吧,长宁殿的人可硬气了,明明才听说皇后跑去马宛骑马了,长宁殿的宫人却偏说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动不了。又说现在宫里的事都是董嫔管的,侍寝怎么安排也都是她说了算,太后要问,得找董嫔去。

太后一气之下,到是把椿拉去罚了一顿跪。

可才跪完,田氏就进宫来往太后宫里去请罪。

说必然是齐田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太后才会叫了她身边得力的人去当众责罚。

又说以前陈王入都,椿跟齐田是一起在大庙受过难的,于齐田还有恩呢,与其说是主仆,便如姐妹一般。若是真做错了事,她愿意替女儿的恩人受罚。

虽然是太后坐在上座,田氏跪伏在下,可太后只觉得自己被堵得胸闷气短。恨不得连田氏也一并罚了!真是好大的胆子!要放在以前,谁敢这样跟太后说话。

可现在也不是以前了。如今自己儿子做皇帝了,却事事都讲究道理起来,说越是尊贵如太后,越是不能以位份压人,要以德服人。她无故处罚命妇断然说不过去。若是自己一意孤行,外头怎么说自己到不重要,关键是儿子会怎么想。未免不会觉得自己的母亲竟然都要拆自己的台?

难道就为了处置一个下人,跟儿子更生份吗。

田氏带着椿一走。太后可真是气得要死。若是儿子向着自己,这些人死一百次也死得了,管它什么占不占理的。

可自己命苦!

就这样,一时竟想得垂下泪来。无比委屈。自己不过是想训皇后几句罢了,竟说不得了。老家的婆母整治儿媳妇的招数多着呢,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得的。她就这样娇贵了?

气得把董嫔叫来一顿好骂。

董嫔也只能忍了,回去路上都不显出什么,到了自己殿中关上门,发了好大的脾气,借了个由头,把与自己同去太后那边的宫人一顿打,差点没出人命来。打完了,又用上好的药养回来,该当什么差还是当什么差。

太后身边的宫人也没有少受被迁怒,只好多劝“娘娘何必为这些事烦心呢?按奴婢说,就该吃吃喝喝,休养生息做个老神仙,其它的自有别人去操心。”

太后便是不想听也没有别的法子。气道“娘家不得力,不能在朝上给周家什么难堪。”

宫人小心翼翼“周家与田家也没有人在朝为官的。”世族被晋选上来的考生们替代了不少,就算是这两家为官的还有几个,也都不知道是下几品去了,难道堂堂太后要去为难区区地方上一些庶族杂官吗?

那可真是丢死人。

何况如今治官严谨,也做不出陷害污蔑的事来。皇帝耳聪目明,对外又是个公正严明的人,万一太后漏了馅,皇帝并不维护,反而欲牺牲太后成其大义怎么办呢?宫人以为,皇帝行事狠辣,对太后又冷淡,也不是做不出来。

太后想想,到还真无可奈何。也只好学圣母太后,两耳不闻殿外事。

一时宫里到也太平。

年后齐田却突然起兴似的,向楚则居道“不如我们出去看看吧。”

一来,看看国土。

二来,也让子民们看看自己的皇帝,知道皇家的威严。

三呢,科考下放的那些新官政绩如何,也能亲眼去看一看,总比层层上报的折子要更加真实可靠些。

世族之根已除,天下太平,现在也是验收阶段性成果的时候。

楚则居没道理拒绝。

不过当时到也并没有表态。过了半个多月突然才说要与皇后北巡,期间由内阁暂时代理日常政务。

朝上虽然有些微辞,但楚则居从来说一不二,也不至于有人要强拦。

齐田得了信,立刻说想带徐铮同去。

楚则居好笑“她愿意去就去吧。”

齐田兴冲冲往徐铮那里去,她可没忘记自己对徐铮的许诺。

去时徐铮正陪着静公主在庭院里玩。静公主见到齐田便往她身上扑‘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

徐铮听了北巡的事却并不十分向往了。大大咧咧道:“我哪里还走得动呀。现在也不如以前精神好了,光是在这里坐一坐都累得很,更别说骑马。虽然说也想出去转转,可想想折腾来折腾去也是麻烦。”

齐田万万没想到是这样。回长宁殿,便有些失落。

关姜并不意外“皇后娘娘只想着徐娘娘以前是关不住的,可却不想想,她现在是为人母亲的了。她去了,静公主怎么办?要把静公主带上,就不只是多带个妃嫔那么简单,出巡的队伍得多带多少人?再说,小孩子又容易生病,路上有个头疼脑热呢?到底是不如宫里便利。”

又说“其实把公主托付给徐家也不是不行。前朝就有这样的先例。公主生母离世后,深受皇帝重用的外家请恩,一直养到十几岁要出嫁的时候才回宫中备嫁。以如今徐鳞的地位,要把静公主接到家里过几个月也并不难。不过做母亲的放不下自己的骨血罢了。世上做母亲的莫不是如此。以后娘娘也会做母亲,自然就明白了。”

齐田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有一种难以自抑的失落在心中蔓延。

那个扬鞭策马肆意不羁的少女,已经被持重敦厚的母亲所取代。这大概是人生必然的过程,齐田没有意识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静公主出生的时候,徐铮还是个稚气的少女,可短短的时间就能飞快地完成了整个转变。

两个人虽然仍是至友,仍然离得这么近,可以无话不说,但能预见的未来,看不见的距离将会不可避免地会越来越远。也许仍然会誓死维护对方,但不再是同路人。

一个正撒腿跑在人生的道路上,从一个角色到另一个角色。而一个,还在慢慢地向前走。

齐田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怅惘。朋友仍然在,但她在这里没有同伴了。

这是她头一次感到孤独。

这种情绪,在送赵家一家人和林中仁一起去机场的时候也没有缓和。

和她同车的林中仁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要返校不能出去玩而懊恼,安慰她“等暑假的时候,叔叔带你出去玩。”

齐田摇头,问他“叔叔会不会偶尔感到自己很孤独?”

林中仁头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

他是谁?以他的现状,就算是专访记者,谁敢开口问他,你孤不孤独。首先这些问题,秘书那一关就过不了,更不可能送到他面前来。至于亲人……小辈子没这个胆子,同辈都是多大年纪的人了,说这些未免矫情,也不会操这份心。

他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要他一本正经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孤不孤独,似乎略感羞耻,可要什么也不说,又似乎打击了齐田的积极性。毕竟是她第一次向自己问这种问题。如果随便回答几句,又恐怕齐田会觉得自己不知所谓,不能赢得她的尊敬。

林中仁还没有做爸爸的官方资格,却头一次体会到了当爸爸的难处。

他努力组织词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一条路一直往前走,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就越多。”

齐田点点头。大概这就跟长跑一样,跑着跑着早先的同伴会因为步伐不同而失散,所以离别是免不了的,但在前路上又会遇到新的同伴。

林中仁发现自己说的话似乎起到了作用,暗暗松了口气。琢磨还好齐田问的是这个,万一她还小,问他“爸爸我是怎么来的”自己大概除了以头抢地,还真别无他法。他并不是可以坦然地跟女儿讨论男女问题的家长。做爸爸真的是太难了。

不过听着这个孤不孤独的稚气问题,难免会想到自己诸多的第一次。

比如第一次跟好兄弟翻脸,第一次与以为会一辈子是朋友的人决裂,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滋味。

当时的他也曾经像齐田这样生动地感到疑惑与迷茫。而现在,他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女儿也正在一件不少的一一体验,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生命,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了下去,又重新获得了活力与光芒。

他酝酿了半天,才终于开口,认真地对齐田说“人都会感到孤独。你可以感伤软弱一会儿,哭出来也并不可耻,但之后就得仰着头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看。”哪怕有再亲的血缘关系,再要好的友人,再亲密的爱人,人也仍然会感到孤独,甚至有时候他人的陪伴也不能减轻半点。学会和它相处,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虽然这些话讲出来十分造做,但林中仁觉得,克服这种羞耻感,大概也是成为合格‘爸爸’必要的考验。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买些和青少年相处的书来看。

做家长,真是世界上最难、最叫人心怀忐忑的事,可这么一项艰巨而重要的责任,竟然没有辅导班可以报,只能靠自己探索,他真是无所适从。

好在齐田看上去有些释然了。他才暗自又松了口气。但却免不了为女儿必须要经历的成长感到些许伤感。和赵家人一起上飞机,与齐田分别时心格外复杂。

而齐田把赵家人和林中仁一道送上了飞机之后,则跟楚则居开始了北巡。

她立刻便把伤感抛在脑后了。急于想亲眼看看学馆也好,译本与活字印也好,女户也罢,到底有没有起到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