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仁觉得自己尽了最大的力气,可那只手还是轻易地就抽了出去。

赵多玲转身往来时的路回去,因为前日下过雨,小径上湿滑,但是她走得很稳。

路过街边商店的橱窗,她不由得侧身看着里头自己的倒影,在她看来,那更像是与她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人。

回到店里,喜庆老远就迎上来,对她身后笑着叫“林叔叔。”

赵多玲回头就看到林中仁。

两个人中间虽然隔了很远,但是一直陪着她回来了。

“林叔叔在这儿吃饭吧。”喜庆说“外婆知道林叔叔来了,已经回去做饭了。”

赵建晨从店里出来看到林中仁,招呼他“走吧走吧,回家跟叔叔喝两盅。”他现在精神好了,说话中气十足的。

林中仁看了赵多玲一眼,对赵建晨点头笑笑“好久不见赵叔叔了。”

“是有很久了。”赵建晨带他往家去,很感慨地说“那时候丫丫还常常带你和楚扬回家玩呢。”

回头看一眼,见赵多玲离得远远的跟喜庆走在一道。才小声对林中仁说“你记不记得她那个男朋友?”

林中仁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到赵家来玩的时候。点头“啊。”

“我就很不喜欢的,流里流气。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多大年纪的人了,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穿皮马甲,手臂上全是纹身,骑个摩托车。哎,你说嘛,多大年纪的人了。不说别的,那摩托车骑着风吹雨打身体就吃不消,不用等老来了,现在就要风湿。别看在外面骑着车子风光,回去就得泡老寒腿。”控制不往声音渐大。

赵多玲跟在后面有些无奈“爸,你不要这样讲别人。”

赵建晨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对林中仁摇头小声埋怨“耳朵尖。以前是管女儿,现在人老啦要被女儿管了。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能多吃。”说起外孙女儿每个月给发零花钱“真把我们当小孩子。”又说大的那个在家也爱抢事情做“我们只是年纪大,又不是手脚没了。”

可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透着自豪。满脸都是‘哎呀我外孙女们可能干了’。

最后又不免得感叹“我和她妈现在啊,动不动就这儿疼那儿疼的,有时候躺那儿吧,就要想,也怪不得秦始皇想长生不老呢。”

林中仁笑说“不说叔叔您,我猛不丁看到镜子里自己,也吓一跳。”

赵建晨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可还还没到我们这么老。按人活九十岁来算,你们还有半辈子呢。难道只有年轻的时候是活着,过了三十岁后来就死了吗?青春洋溢的是人生,沉稳塌实的也是人生嘛。一处有一处的风景慢慢走。”

出来给他们开门的章丽听到他这话,瞪他“你这个老头子。小林本事得很,还要你来教人家做人。”

林中仁立刻摆手“人生经验还是长辈多。”

章丽笑“进来进来。”一家人进去,赵多玲去厨房帮章丽打下手。

林中仁坐在客厅和赵建晨说话。赵建晨和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喜欢讨论国际形势。

不一会儿,章丽就听不下去了,把赵多玲从厨房赶出来“你爸真烦人。你去跟小林说话。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把赵建晨叫进来“你给我择菜。”

赵建晨没办法,嘀咕“你要是放在以前,就是一山大王。”

章丽没好气“对,就治你。”

赵多玲过去,一时也不知道要跟林中仁说什么。林中仁反而像根本没有前事“我记得你最爱做相册了。”

赵多玲到也释然,说“不是我爱做,是我妈爱做。”

章丽特别爱保存赵多玲的照片。隔一段时间就要把赵多玲的照片都收整一次。曾经开玩笑说,这是她女儿眼睛里的世界。要帮她做成纪念册,等老了再来看。

相册到现在都还在。

赵多玲不在家以后,章丽每季都要把她的东西拿出去晒晒,没有人气,东西就会坏得快,可相册一本本帮着保存得完好。

相册子里面后期的照片,大多数都是从手机里导出打印,一册册分了月份,在封皮上标清楚是哪一年几月到几月。一本正经摆了pose拍的有,随意拍的桌子椅子街道有,搞怪的也有。

好像每一张都很重要,特别地标注出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大概因为在做为母亲的章丽眼中,女儿的事没有一件是微不足道的。

这些相册,赵多玲回来之后就收了起来,从来没有打开过。

这时候从箱子里拿出来,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情绪。

第一张相片是赵多玲出生满月。长得胖乎乎的分不出男女来,因为是冬天,穿得非常厚实,戴着帽子。眼睛黑黑的,又大,非常有神。

然后是上幼儿园,因为跟小朋友打架,肉乎乎的小脸上破了一块皮,但是笑得很开心,露出缺了门牙的两个黑洞。可下一秒就被罚跪,仰头嚎哭,眼睛却偷偷往大人看。

小学、初中,这样或那样高兴或不高兴的瞬间。

高中的时候楚扬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三年都是两个人结伴,林中仁通常是做为布景板的存在。偶尔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照一张,笑得非常开朗。他从来都是一个有朝气的人。

许多楚扬和赵多玲的合影都是在给他庆祝的时候照的,优秀学生干部、辩论赛、篮球,但里面都没有他,只有两个姑娘在镜头前搞怪。

因为是章丽整理的,许多她都不是很清楚,只标明“丫丫和扬扬去吃饭”。

有一张赵多玲因为被糊了一脸蛋糕,气哭了。

林中仁还记得很清楚“这张是我拍的。那天是她生日,你们两个人吵了一架。她说你自私,你说她是娇气。过了大半个月又好得像一个人。”

赵多玲笑起来“我们常常吵架。”但总是会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