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马跑得疯了,车轮撞在大石头上头,齐田一下子就被甩了出来。伤了一只脚,便在原地坐着等人找来。

田家的人没等着,等着一个汉子。

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人。

长得又高,又精干,宽肩窄腰,半张脸都叫大胡子盖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看,看完了也不走,站到她面前问她“你家里人呢?”

齐田挺胸说“我阿爹在那边大解。一叫就来。”

那汉子咧咧嘴,牙齿白得跟狼一样,大步过来一把拎了她就走。还专挑偏僻的地方。

齐田知道叫也没有用,荒山野岭哪有人来求他,闷声不响被当小鸡似的被提了好远。

这个人跑了一气,也许是估摸着找人的应该是追不过来,才让她下地。叫她跟着自己走。

走到了隐蔽之处,才停下来把齐田向身上值钱的东西撸光,再找颗树把她绑死塞住嘴,自己带着东西走了。再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吃的。一路也并不苛待她,饿了还是给吃的,不过他给的饼太硬,跟鞋底子似的,齐田跟本咬不动。

见齐田不害怕,不哭不喊他到觉得奇怪“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知道”

“哦?”汉子回头。

“你是拐子。”

汉子笑笑:“那你还不怕?”

“我不怕。我老老实实听话你就不会打我。我值钱。”齐田啃着饼回答“你能不能找点别的吃,这个我吃不下去。你饿着我,卖相会不好。”

齐田被这个人抓住了,试过几次没找到机会,也就暂时没想要跑了。

她一个小丫头,脚还伤了,不可能跑得过成年男人。就算脚不伤,想想汉子拎着自己走一路不带喘气,就只能算了。等着找别的机会。

“你家是做甚么的?”齐田又打开了话匣子。

“你不是说我是拐子么。”汉子反问。

“不做拐子的时候呢?总还有别的营生,种不种田?”齐田一心想着打听世事,什么事都要问。

汉子一本正经道“即是拐子哪有那样勤快?好吃懒做的人当然不种地的,就专门做拐子。”

“拐子也种地的。”齐田认真道“我们村子里头就有拐子。男人的婆娘都是从拐子那里买来的。我妈……我阿娘就是买来的。”她从来不在外面提起家里的事。到这里反而能坦荡荡讲出来。这里一切都是假的。

她知道人贩子是怎么回事。

不应该说知道。

应该说,她再清楚不过。她妈虽然从没讲过自己是怎么到山里去的,但她知道。

她家乡的村子里头,张婆就是做拐子的。要娶媳妇的男人都去找她买。

很多新媳妇是要被关在黑屋子里头,不给出门的。

等生了孩子才不锁了,可以在村子里自由活动。

不过像她妈那样的媳妇儿有儿有女了,年纪也大了,去哪儿都还是有人留意。就算是去镇子上头,也是家里婶娘陪着去。

她妈腿上旧伤,变天就痛,说是不小心摔的,其实就是被打的。

齐田听村头的老太婆说过自己妈的事。

说她妈是个硬骨头,逃了总有十几二十回。打断腿的那一次逃了好远,已经到了镇子上头了,车票也买了,险些就坐车走了。可偏运气不好,司机是村子里头的,认得她。

虽然司机抓她回去的时候,遇见到穿制服的。但那里做执法人员的人,大多是本地人。小地方,谁没有个七姑八姨的?就算他本人没有,他的同事有吧,领导有吧?论起来都是亲戚。最后人家直接把她送回去了。

齐田妈到家还没进门,就在禾场上头被她爸把腿打断了。

说再跑就把她脚砍了。反正有没有脚都不影响。

后来又生了她二妹三弟,她妈妈才渐渐安生。一年一年,孩子落地肚皮刚瘪下去,立马又鼓起来,人便消磨得没了神气。同村的人就劝她,人成了这样逃出去也没用了。也就再不想着逃跑。

“原来你并非哪家贵女?”汉子反问。

但齐田也知道,自己穿的衣裳布料精细,从脖子上撸下来的项圈成色也好,并不像是村里人。

齐田解释:“我家里□□个兄弟姐妹,老子养不起,就把我卖成丫头了。我们郎君可是大官,我穿这样哪里能算贵女?不过是小娘子身边服侍的人。我们家小娘子才是真贵女呢。”

小脸一本正经“你别老带着我在山里跑了,我一个服侍人的,丢了就丢了,哪会有人来寻呢?不用躲的。不如快找地方把我出手卖了。再不卖,我可吃不消。跟着小娘子风都没吹过大的,人也养娇了,你瞧我这细皮嫩肉的,早吃不得风餐露宿的苦,若是死在路上你岂不是竹篮打水?”

汉子说“果真细皮嫩肉?”

齐田把胳膊撸了一截出来给他看。怕他不信,掂脚把脸颊冲着他“你捏。”

汉子满脸大胡子,毛乎乎,眼睛却非常有神。犹豫了一下没捏,勉为其难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肉脸“果然细皮嫩肉的。”

齐田还以为有戏。

可汉子虽然是这样的答应的,却并没有从山里出去。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是闷头在山里转圈。

齐田跟在他后头脚都走瘸了,汉子嘴严,她又见不着外人,几天下来一点事情没打听到。

到了第五天,齐田决定今天再没有进展就登出的时候,突然察觉出不对来。

有几个地方两个人已经路过好几次,之前明明没有篝火灰烬的,再来的时候竟然就有了。汉子很认真上前查看,说“六个人。”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田疑心是不是田家的人找来了。

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汉子会不会为了摆脱嫌疑把自己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一埋。

这可就是到了拼命的时候。

发现有人在追踪自己,汉子便不让她再走路,叫她趴在自己背上。他走起来又稳又快,背又宽又厚。齐田搂着他的脖子,警觉地注意周围有没有异动之外,还得留意汉子有没有异动。

等瞧见追来的人,齐田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来的并不是田家的人。

那几个人穿着一色的软甲但并不是家将,都捂着脸更像是刺客。不多不少果真六个人。

如果汉子是孤身一个人,说不定就不能逃出升天,可背着她就不同。她小归小也还蛮沉的,没有别的本事,挡刀是挡得几下的。不用顾虑到背后,逃跑的机会自然就大些。

两方见面,都是一语不发。六个人围过来,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那汉子恶意一笑,问她“阿芒你怕不怕死?”话音没落,那六个人便同时出招向他刺来。

齐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个男人嘴里叫出来,万分惊愕。但这个当口也顾不得别的,眼看着剑就刺过来,再不犹豫,立刻登出。

过一会儿齐田小心翼翼再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日光灯,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小陈立刻冲上来。

场景转换太快,齐田有片刻失神,过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上贴了许多东西,还挂着药。

“你进去好几天了,顾教授给你上了维生装置。”小陈麻利地查看各个显示屏上的数字,见到情况稳定之后才放心。

齐田开口说话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顾教授呢?”她得汇报工作,完了还得签合同。

小陈皱眉“顾教授在会议室。投资方来人了。”

正说着,秘书进来叫她“那边叫你过去。”

小陈安抚了齐田几句,让她安心等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实验试静悄悄的。除了小陈和顾一凡之外原本还有两个护士的,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齐田在这种寂静中躺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争吵的声音,在说什么听不太清楚。

齐田觉得自己身体无碍,顺着声音往外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两个护士站在会议室门口。个个忧心忡忡低声议论

一个小声嘀咕“我们不是要重新找工作?”

另一个疑惑地说“合同已经签了,不至于辞退的吧?”回头看到齐田,表情就有点怜悯了。这里条件最差的就是齐田,如果项目进行不下去她生活都失去保障。

会议室里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传来“项目已经进行了几年,一直毫无进展,我们撤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现在已经有进展了。对方体征数据我已经传给你们了,我想楚总也看过的吧?”齐田听出来这是顾一凡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这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不会是知道项目要撤,拉人凑数吧?这件事我一开始就不赞成,过程技术都不公开,主要负责人主要技术提供都是你一个人。搞得神神秘秘。岂不是什么都全凭你说?”

顾一凡声音沉稳“第一次测试,是你们拿了仪器自己去挑的。你们挑中了她,才送到我这里来。在我这里确定律动与小楚先生完全一致,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人既然是你们找来的,我跟她预先没有接触,要怎么做假?”

另一个人却说“我也没说一定是你怎么样嘛。她这个情况,为生活所迫说几句假话也很正常。”

“你的质疑没有任何意义。这里除我之外,只有楚先生了解详情。”顾一凡严声道:“这个项目最先是楚先生主动来找我,当时我是什么态度,楚先生是知道的。我愿意参加,只是想反证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而楚先生既然知道这件事的根本性质,那应该也早就知道,最后得到的信息无法被客观证实是肯定的。现在要求我拿出根本不可能拿出的证据,未免强人所难?!何况现在已经出现了突破口,如果现在终止,以前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他这么说,到没有人再反驳。

他继续说:“如果说我造假,首先我得有动机。我个人在这个项目之中并不获利,别说悲观的推断,往好的方面想,就算最后得到好结果,也根本无法对外发表。那我造假能得到什么?”

房间里沉默了好久,另一个声音传来“可这项目一直没有进展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