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依旧低着头,轻声说:“师尊要罚我,我自然没话说。只是我走后这三个月,师尊难道一点也不想我么?”

何止想,纪钧每时每刻都在惦念着这孩子的安危。他遥遥觉出自己送给顾夕歌剑符被动用,心头就猛然一震。好在那孩子的魂魄玉牌完好无损,他这才勉强安下一颗心来。

纪钧修无情道一千二百年,第一次体味到全心全意惦记人是什么滋味。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神魂中空缺之处,被缓慢填补。这感觉太过微妙,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冷着脸不答话。

那孩子见状越发大胆,竟直接握住了纪钧的手。少年尚未长成的手掌只堪堪拢住他三根指节,那纤细手指虽有几分凉意,却似一簇微小火焰,熨帖着他的掌心。

“我很想师父,每天都想。”顾夕歌仰起头,眸中水光潋滟,“可师父却半点也不惦记我,这让我十分不好受。”

纪钧恍然发现,顾夕歌已然是个半大少年,而非稚嫩孩童。他眸光若星肌肤若雪,竟有了一种天然而生的风致,教人移不开眼睛。然而瞧他那低着头委屈的模样,依旧和五年前并无区别。

他踌躇了一下,终于缓缓将那少年手掌反握住,似握住一束霞光一捧清风。

这短暂的亲昵只持续了一刹,就被纪钧轻轻放开。他沉声道:“我万衍一脉剑修金丹期前对敌有些艰难,结阵时间太长易被敌人抓住破绽。你方才做的不错,避其锋芒暗中结阵,抓住时机就奋力一搏。”

“筑基一层能将剑光分化为四,很好。”纪钧顿了顿,又抚了抚他徒弟的头发,“我当年筑基一层时只能分出三道剑光,只此一点,你却要比我强。”

最后那句称赞,却让顾夕歌怔住了。他前世至多得过几句“不错”的称赞,今生纪钧却夸了他一句“很好。”

只为这一句称赞,就让他觉得不管是硬拼化神妖王,抑或中了抽魂碎骨咒都值了。即便这些零零碎碎的苦楚叠加十倍来换取纪钧一个微笑,顾夕歌亦是满足的。

“都十三岁的人了,可不能再哭鼻子,否则就真成了小姑娘。”纪钧这句凉薄话语随风送进耳朵,让顾夕歌立时回过神来。

他根本没想哭!顾夕歌有些恼羞成怒,他瞪圆了凤眼盯了纪钧好一会,抿抿嘴唇不再说话。

哎,这一逗就炸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过。纪钧眼见自己徒儿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倒也并不着急。他纡尊降贵主动牵起那少年纤细手指,顾夕歌竟十分不客气地挣开了。

这一下却叫纪钧吃惊了。他锲而不舍又牵了一次,那孩子刚想挣开又被他牢牢握住,终于不再挣扎。

眼见那师徒二人将此等牵手放手的幼稚把戏玩得不亦乐乎,陆重光的下巴都快合不拢了。他可从未见过,哪家师徒闹别扭是这般来的。

这哪是闹别扭,分明就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只是,那两个迟钝至极的剑修根本未曾意识到其中究竟有何问题,师父反倒教起了徒弟如何布置剑阵威力更大。虽然这微妙至极的感情刚窜出些微苗头,陆重光却瞧出了其中隐秘。

好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眨眼间就被种菜的人自己摘了。自产自销倒也罢了,更可气的是,那白菜和种菜的人竟都不知晓。

陆重光凉薄地想,他倒宁愿这两个人永远都想不开。纪钧一看就是个行天人合一太上忘情路数的修士,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情。顾夕歌虽然瞧不出具体什么路数,多半也是走无情道。

看这么两个人谈情说爱,真是既闪眼睛又虐心。也许将来,他还能瞧见更有趣的事情也说不定。

陆重光想到做到,立刻出声说:“纪前辈等等,晚辈想请你捎我一程。”

这一声呼唤成功让纪钧停了脚步。他知道易弦师门里起了内讧,大徒弟派人追杀小徒弟。虽说冲霄剑宗与混元派不大对付,但陆重光是混元派下一代中的佼佼者,这事纪钧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易弦欲借此事磨炼陆重光,大徒弟何悬明却是认认真真想要小师弟的命,陆重光狼狈逃命倒也心中有数。这三人各有立场执意而为,其中凶险之处不可言说。陆重光想要借势,他又是否该帮他一次?

纪钧望了陆重光一眼,终究开口道:“我送你到云唐城。”

得了这句话,陆重光终于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