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韩湘成亲。韩氏派人送礼,因为有孝在身,没出席。

六月,中州一带干旱,粮食绝收。中州当地民众有闹事者,被王府镇压。秦王府开仓放粮,范家不得不全力支持,其余粮商,无论大小,都在被王府征收粮食之列。加之朝廷以宁王周乾为首,带领商家封堵狙击中州的商户,中州商户同世家大族的日子越发艰难。悲观怨愤在民众间蔓延。

七月,继萧家之后,宋家成为第二个被王府开刀的世家。原因隐晦,传闻宋家同朝廷有勾连,还为朝廷传输情报,并且庇护朝廷探子。王府下令缉拿宋家上下人等。宋家逃难,走萧家曾经走过的路。只是宋家没有一个萧明瑜,没有韩家这么牛逼的亲戚,无法说服王府放宋家离去。宋家老爷子同老太太主动站出来,承担一切,只求保全宋家子孙后代,拖延时间,能够让一家子逃出中州。

周乾得知消息,派人去接应。却不想有人捷足先登,竟然先一步将宋家人带走。此人身份不明,据说近几年一直在中州活跃。周乾派人去打听消息,得知情报无数,神秘人的身份也渐渐被揭开,竟然是太子门人蔡午。此人同梅如悔是同窗,二人关系匪浅。蔡午能够在中州立足,并且能够暗中将宋家带出中州,其中肯定少不了梅如悔的帮助。

周乾顺手就将这个消息送给了秦王府。即便秦王不愿意闲心这一切是真的,但是在事实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极为苍白无力。秦王下令抓拿梅如悔,梅如悔趁机出卖秦王府军机,带领家人逃离中州。

王府一边要扑灭梅如悔点的火,一边也没有放松对梅如悔的抓捕。世子周启接了这份工作,对梅如悔的追捕工作是不死不休。梅如悔在太子门人蔡午的帮助下,顺利逃脱,但是梅如悔的家人却没有这么幸运。梅如悔的父母小妾儿女统统被抓。因为梅如悔逃脱,秦王震怒。二话不说,下令诛梅如悔九族。就连梅如悔的姑母,嫁到江家的梅姨娘,江姨娘的亲娘也没能逃过铡刀一砍,果然丢了脑袋。江家做为梅家半个姻亲,也没好果子吃。

秦王府对梅氏一族大开杀戒,消息传来,梅如悔吐血三升,对天发誓不报此仇妄为人子。梅如悔干脆就留在了金州,想办法报复回去。梅如悔时常接触王府的机密消息,有梅如悔在,朝廷军队倒是得了大便宜,苦的就是王府的军队。

虽然梅如悔立了大功,但是背叛之人,在军队里永远是被人唾弃的。加上宋家之事,梅如悔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在金州打仗的宋子敬接到家人后得知这一消息,对梅如悔自然不会有任何好脸色。逮着机会就要给梅如悔下个绊子,总归不会让此人好过。

梅如悔一心报仇,对报仇之外的事情丝毫不关心。就算是宋子敬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也眉头不眨一下。宋子敬虽然厌恶梅如悔此人,却也不得不承认梅如悔是个汉子。只是这个人太过奸诈,不可为友,得时时防备着。

没能让梅如悔死在王府的刀下,宁王周乾大声叹息。还特意给世子周启去信一封,讥讽世子周启无能。世子周启无法反驳,只能暗自咽下这口气,以待日后再报。

宋家出逃,宋老爷子同宋老太太身死,中州城人人自危,世家大族人心惶惶。加上物价飞涨,金银铜钱在大家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开始大量外流,大家的日子越发的难过。更难过的是,这两年老天爷不开眼,不是水灾就是旱灾,粮食欠收。本来中州出产的粮食就不够本地人吃,加上军队打仗,朝廷封锁了商路,靠着以前的存粮支撑,日子又怎么可能好过。虽然大家都对望府表示忠心,表示一定会跟着王府打到京城去,但是那只是口上的表达,各自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自个知道。只是这种有出无进的日子,让每一个人都有深深的危机感。担心要是有一天存储的粮食吃完了要怎么办,担心有一天王府来征收粮食,将大家的口粮都征收走,又该怎么办。

是继续过着这样的日子,还是冒着被王府诛九族的危险逃离中州,就如宋家一样。只是大家都是家大业大,逃要怎么逃。逃出去以后,那日子就真的比现在更好过吗。虽然中州同朝廷都封锁了商路,但是外面的消息还是断断续续的传了进来。人们都在关注萧家,关注宋家。

萧家两位老人不在了,嫡长孙也被一个女人给拐走了,萧茂杨也死了,萧家还分了家,一日不如一日。宋家也没比萧家好到哪里去,从中州逃出去,虽然有宋子敬接应,但是也是今不如昔,元气大伤。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不知道要努力多少年才行。

萧家和宋家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两家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只为了活着逃离中州。可是等真的逃离了,那日子未必就是他们想要的。萧家同宋家的逃离,其中有几成是主动,又有几成是被动。这里面充满了各种变数。这也是让中州世家们犹豫的地方。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也不是每一个家族在危机关头,都能众志成城,拧成一股绳,劲头往一处使。所以中州的局势看似蠢蠢欲动,其实还没到爆发的边缘。只要王府能够撑过去,能够撑到朝廷失去耐心的程度,秦王府就赢了。届时秦王府大可以以停战作为条件同朝廷谈判,不愁朝廷不妥协。等到那时候,条件还不是随便秦王府开。

也就是说,秦王府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取皇帝而代之,因为他们有自知之明。他们要的就是保持现状,朝廷不准裁兵,绝对不能断了秦王府的根本。不过想要达成这个目的,秦王府任重而道远。景福帝可不是一个会被人随便左右的皇帝,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收拾秦王府,做给天下人看,就一定会打到满意的结果出来。在此之前,任何手段都是妄想。

宁王周乾翻看着来自中州的消息,没有预估到太子门人蔡午的举动,这是他的失职。好好的形势,竟然让太子捷足先登,实在是气煞人也。以中州目前的情况,看来还需要再给中州城加一把火才行。

于是数天之后,金州贴出了一则告示,而且这则告示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中州地界。告示的核心内容就是,凡事举家逃离中州的老百姓,朝廷负责安置,给粮给户籍,并且粮食以平价卖给老百姓。

平价购买粮食,这在粮价已经上涨了十倍二十倍的中州,几乎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想想看,本来在中州只给买一斤粮食的银钱,只要到了金州,就可以购买十斤二十斤,而且朝廷还出钱帮忙安置,还给种粮,这样的诱惑有几个人能够拒绝。

秦王府在大肆的阻止流言的渗透,阻止朝廷的阴谋得逞。但是架不住这诱惑太大,十传百,百传千,这则告示的内容很快传遍了中州各个地方。即便王府防范再严密,也无法阻挡老百姓逃离中州的决心。他们或者三五一群,或者走山路,或者走水路,用游击战的方式同王府的军队周旋,只求能够走出中州这片大山。

王府加强管理,实行连坐制度。只要一个村有一户人家逃离,全村的人都要被治罪。谁想到,这个规定一出来,效果适得其反。一个村有一户人家逃了,其他人家一看,不逃跑就要被抓起来,干脆卷起铺盖跟着一起逃。于是就出现了整村整村的出逃现象。这些人熟悉山路,他们翻山越岭,躲避着王府军队的缉拿。他们意志力坚强,即便路途上有无数人死去,也没能够阻挡他们逃离的脚步。

本来因为梅如悔的背叛,秦王府就焦头烂额,战场的局面有些不容乐观。结果周乾又来这么一出,顿时内部也出现问题。内部不稳,这仗还怎么打。要弄清楚,秦王府军队士兵,多半是从本地招募。士兵都是有家有口。他们在外面打仗,家人在逃难,这像话吗。要是不控制这种情况,军队绝对会哗变。

于是秦王府也当机立断的采取了措施,那就是降低粮价。范家首当其冲,谁让范家是中州这地方最大的粮商,在大家都弄不到粮食的情况下,范家还能弄来一点粮食,这种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秦王府强制要求范家降低粮价。

当然话不能直接这么说。王爷将范家家主请到王府,摆上酒席,开始诉苦。难啊,这日子难过啊。外面在打仗,每天人吃马嚼的,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内部,因为天灾,加上朝廷封堵商路,粮食进不来,让老百姓都没活路了。要是粮食再不降价,老百姓可就要反了。王府没好日子过,你范家就能有好日子过吗。别忘了,王府同范家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今王府上下都在节衣缩食,就连我这个堂堂王爷,也要同士兵们一起吃糙米饭,你们范家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来了,范家家主要是还敢同王爷对着干,那他就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当即端起酒杯,诚恳表示,王爷所言,正是心中所忧。王爷放心,等回去后就下令让所有粮店降价,一定降价,一定要让所有老百姓买得起粮食,吃得饱饭。范家就是全家饿肚子,也不能让老百姓饿肚子,更不能给王爷的大业增添任何负担。

秦王爷哈哈大笑,范家家主如此识趣,王府自然要有所表示。实惠的给不了,空口白话的许诺却给了一大堆。什么将来打完了仗,要如何如何。反正空头支票,不开白不开。什么,有人敢拿着空头支票来兑现,哼哼,不怕本王手里的刀吗?

范家家主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秦王爷的刀都架到了脖子上,还敢说一个不字吗。范家家主回去后,就召开了家族扩大会议,传达了秦王爷的最新指示。有人忧心忡忡,有人直接反对。反对无效,同我说理没用,有胆子去找王爷说理去。一句话将所有人给堵死。

于是范家的粮食店铺全面降价,虽然还没有降到所谓的评价,但是已经足够吸引矛盾不已的老百姓放弃逃离故土的打算。

如此一来,秦王府算是暂时解除了内部的危机。只是这种情况肯定没办法长久。范家是商人,商人就要赚钱。更何况如今几乎没有粮食进中州,这样子下去,如何能行。要么打通商路,让粮食运进来。要么就是王府给粮,让范家有底气继续支撑下去。

偏偏目前的情况下,商路打不通,王府也没存粮。这简直是逼死人的节奏。

范家这里一慌乱,全中州的世家大族都跟着慌乱起来。都快没饭吃了,能不慌吗。怎么办,逃出去不现实,没那么多人去跪舔王府的铡刀,也舍不得放弃数代经营的产业。像萧家宋家那样放弃家族根基逃出去,多半原因都是不得已。要么死要么逃,除了逃还能怎么选。但是其他世家还有选择,选择扎根在中州,跟着王府活,也可以跟着朝廷活。

世家串联,既然不能逃,那就舒服王府止兵戈。只是王爷会答应吗?

王爷不答应,不是还有世子同二公子吗。大家私下里联络联络,试探一下这两位公子的意思,要是真有可能,说不定就能为大家找一条出路出来。只是谁来担当这个重任?最好是两位公子身边亲近的人,如此风险更小,不用担心被王爷察觉。

二公子周治身边的人选是李天宝,没错,就是那个追求萧明瑄的李天宝。而世子周启身边的人选则是张风云。

张世谦唉声叹气,世情如此,如今他也是没法可想。可是让人去通知张风云回家一趟,张风云竟然不理会。连续派了几波人人去请,都没能将张风云清回来。作为老子的张世谦很愤怒。愤怒之余又很无奈。没办法,瞧着哪天张风云回城,张世谦巴巴的来到张风云的府邸。

自从张风云同王府三姑娘成亲后,就另外置办了宅子居住,并且将萧茂婕接了过来。

这一日张世谦上门,就赶上张风云在萧茂婕跟前尽孝。见了张世谦这人,萧茂婕一碗滚烫的汤药就朝张世谦的脸上泼洒过去。张世谦躲的开,不过衣角还是沾染了一点污渍。

张世谦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只是对上张风云的目光,斥责的话一时间竟然无法出口。父子二人身份没变,但是地位却发生了改变。或许张世谦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有点怕这个儿子。

张风云板着面瘫脸,面无表情的说道,“来人,扶太太下去歇息。”

萧茂婕也没反对,起身,经过张世谦身边的时候,直接一口唾沫吐在张世谦的衣袍上,将张世谦恶心得想吐。

“来人,奉茶。”张风云及时张口,阻止了张世谦的谩骂。招呼张世谦坐下,张风云不动声色的打量对方。老了,明面的老了,脸上的肌肤开始下垂松弛,眼袋极其明显。给人一种纵欲过度的印象。张世谦果然是玩疯了的节奏。

张风云本想提醒一下张世谦,这么大的年龄了,好歹悠着点。别整日里同后院的女人厮混。不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眼神晦暗不明,似乎是想起了过去不开心的事情。

张世谦有些不自在,明明是来儿子的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不该存在的情绪,真是奇怪了。张世谦抛开心头的纠结,直接说道,“大郎,军中的局势不太好吧。”

张风云闭嘴不言,眼神冷漠,似乎是在提醒对方,有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张世谦显然没能真正理解张风云那眼神的意思。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你也别瞒着我,外面什么消息都有,都快传疯了。如今大家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粮食不够吃,田里出产有限,矿上的开采也半停工。再这么下去,这个仗我看悬得很。大家都很担心,想来想去暂时有一个办法。正好你在世子身边听差,所以为父今日上门来,想让你给世子带几句话。”

张风云大皱眉头,起身,“父亲既然有要紧的事情说,那就随儿子去书房吧。那里清静,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好,好。”

高高兴兴的跟着张风云到了书房,两父子关起门来说话。张世谦将大家商议的事情同张风云说了,希望能由张风云私下里询问一下世子周启的意见,能不能止兵戈,同朝廷化干戈为玉帛,给大家一跳生路。

瞬间,张风云气场全开,杀气弥漫。犹如杀神降世。明明是大夏天,屋里却犹如寒冬腊月,张世谦被冻得浑身哆嗦,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里。他怕张风云,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哪里是他的儿子,分明是杀人无数的刽子手。

张风云不论张世谦的感受,冷冷的问道,“这些话你们还同谁透露过?”

张世谦连连摇头,他们虽然不当兵打仗,却也知道厉害关系。怎么敢随意透露出去。

张风云瞬间收敛气势,张世谦这才缓过神来,从寒冬回到盛夏,出了一身的臭汗。可是张世谦这一刻却没胆子去追究张风云,急切的问道,“这件事情你能做的,对吧。”

“你们想死尽管去,不要拉着我跟着你们一起死。”张风云半点面子都不给。“你们是诚心想要害死世子殿下吗?”

“不,我们是想给中州老百姓找一条活路。”

张风云冷哼一声,“想要活命,那就跟着王府走。王府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至于多余的事情,我还是劝你们不要过问。至于世子那里,我会帮你们遮掩,但是没有下次。还有,要是可能的话,就赶紧让人去阻拦李天宝,否则后果你们自负。”

“这,这,有这么严重吗?”张世谦吓坏了。“大郎,大家没想同王府对着干,大家只是想找一条出路。”

“出路就在脚下,不用去找。”张风云丝毫面子不给,“我劝你还是消停点,不想让张家步上宋家萧家的后尘,我看你以后最好都别出门。同你后院的小妾们玩耍就行了。”

张世谦遭受奇耻大辱,可是面对这个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军功彪悍的儿子,张世谦却提不起半点作为父亲的威严。

张风云虽然将张世谦臭骂了一通,但是张风云还是将此事转告了世子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