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端和没走多久,翁仲又进来了,赵政原不想让人打扰赵高休息,奈何眼下自己也装成兵蛋子,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发号施令,加上对他有好感,也就没拦着。

“咋……他咋伤恁重还逞强?”翁仲瞪着铜铃般大的圆眼死死看着赵高,说话的对象却是赵政。

赵政没计较这些,亦是懒得费口舌,翁仲面前也不想为某人恶劣行径开脱,于是不太有良心地敷衍道:“要面子。”

翁仲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摇摇头,不确定地沉吟道:“我看不像。那啥……是不是你们真降了?就算了……别人就算了,你们我勉强接受。”

按理说翁仲这辈子最恨那种贪生怕死,背主求荣服软投降的人。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又经历了今日这事,翁仲瞧着他二人又觉得不像背信弃义的小人,如此心里的那杆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倾斜了,眼下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已经放下了成见。

他试图松一松僵硬的唇线和面部肌肉,但无论如何做又都觉得不对,这么一来导致凶神恶煞的脸表情太过丰富,连赵政看了都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也因为这样,赵政更是坚信了自己的眼光没错,又一次欣慰地想:嘴上笨了点,心里边儿是透亮的。

“倒让你看出来了。”赵政也不瞒他,坦言道。

翁仲嘿嘿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把头探过去仔细端详赵高,原本很不可爱的脸,竟突然变得有几分可爱:“那啥时候……他啥时候能醒?”

赵政白他一眼,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翁仲见状,咽了口口水,讪讪把头缩回去,有伤员在,也不好再同他争什么,埋着头,无趣地走了。

赵政本以为这下就清静了,谁知翁仲隔一两个时辰就将头探进帐帘望一次风,看赵高没醒就走人,来来去去把他烦得不行。怕惊醒了赵高,他只能干瞪着。

但是翁仲是谁啊?这些个方面缺心少肺,他凶起来其他人或许怕他,但翁仲根本不怕他,这下好,小小军帐每个一两个时辰就要上演一次杀气腾腾,针锋相对的戏码。

最终忍无可忍,赵政连一贯稳重内敛的威仪都不要了,忍不住负气问:“他醒不醒与你何干?”

“不是我是他们以为我们认识,看看……托我来看着……咦?醒了!”翁仲说到最后,瞧见赵高动了,满脸惊喜。

赵政还欲发作,却见他一阵风似地不见了人影,嘴角不由一抽。

“有事?”赵高堪堪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

赵政闷声闷气地说:“没事,别管他。我先前给你换过药,可觉得好些?”

在别人面前,赵政一向都是游刃有余的,翁仲是个例外,当然,赵高也是个例外。赵高看他吃瘪的样子就知道,翁仲肯定又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他。

赵高下意识低头,见身上衣衫完好,知道赵政定又是亲手为他料理好了一切,心中暖意一片,眉目变得更加舒缓,温言道:“那孩子也不过就是实心眼儿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怎的又和人家计较起来了。”

“孩子?”赵政咬着这两个字喃喃重复。

见某人死要面子,赵高无情打击道:“臣两世加起来都年逾不惑了。”

谁知这一打击,真把某人打击得瞳孔微缩,呼吸凝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赵高竟从他眼底捕捉到了慌乱、害怕的迹象,与他平日的神采格格不入,只是他很快又恢复了精神,让赵高以为那只是错觉。

赵政认真地直视着赵高的眼睛,凤眸灼灼:“你是小高。”他的语气,肯定中又带着点急切的味道,好像要通过这句话确定些什么。

没头没尾说这么一句话,要是换别人,可能不知道他所指为何,但他面对的是赵高。

赵高此时也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眸子,看得极细,所以他的心情多多少少是理解的,知道他是怕年龄可能会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才笨拙而固执地对他强调:你是小高。

“嗯。”赵高柔和的眉眼漾起化不开的笑意,眸子表面因此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想尽可能也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他。

这样的回应足以让赵政欣喜若狂,却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把脸一绷,触电般地站起来,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你还没吃东西,我去拿。”

好端端地,这孩子怎么了?原本想要对人示好的赵令丞看着赵政的背影,双手愣愣搭在腿上,身子僵在原地,那颗“年逾不惑的老心”难得有点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