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还是不杀,不只是林最嘴上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这个选择谈诉在他接近昏迷的时候已经做了无数遍, 如果真的能下狠心, 早就动手了。

谁让林最抓住了他的软肋呢, 谈诉这么告诉自己,却忽略了内心深处的一丝熟悉和不忍。

脖颈处的手转而绕到林最肩背上,谈诉冷冷道, “还能走吗?”

林最懒懒地眯着眼睛,事实上数据恢复还需要一会, 不能立刻行动自如, 便顺手支使谈诉, “劳烦上校阁下搭把手。”

凌云的精神纤维到处飞舞,似乎也对两位主人表示担忧。

谈诉这才再次想起凌云,感受了一下凌云欢快的心情,明白它给敌人当坐骑当得可开心, 半点没有被勉强的样子,不由有些疑惑, 心里对林最和林的关系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

但他下意识没有去深究。

遗迹的入口非常普通, 看起来是一座史前建筑,但只有最上层暴露在地面,透过被土地掩埋的部分能想象它必定有向地下延伸, 模样有些像蜂巢顶端,勾起了谈诉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这个遗迹和当初被麦哲坑去的蜂巢遗迹十分神似。

凌云体积太大不能进入遗迹, 谈诉搀扶着林最落在地面,皱眉盯着这座遗迹,内心极为抗拒,他想起林最坚持要把自己拐带到古兰特遗迹,而自己只是腹部伤,林最反而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古兰特遗迹?”谈诉百思不得其解。

林最理所当然地回答,“遗迹是最快积累财富和资源的方式,只要能掌握开发独占古兰特,你就能完成初期的资本累积,无论做什么都将事半功倍。”

谈诉脚步停顿,“所以你是为了给我打造势力才不择手段把我带过来?”

这是系统的本意,也是林最要做的事,没什么可隐瞒的。

林最人还挂在自己身上,谈诉油然而生一股怒气,英俊的眉宇隐含戾气,甩手将林最摔到地上,“我没有要求你做这些,离开这里,立刻!既然凌云不会被磁场干扰,它就能带我们走。”

高大美丽的银白色机甲静静地矗立在他们旁边。

林最被摔了个猝不及防,眼前一片雪花,他想不通自己的话哪里触怒了谈诉,系统和自己这样自我牺牲尽职尽责,他谈诉这个既得利益者在生什么气?

威逼不生气,掏心掏肺对他好反而生气了?谈诉也太奇怪了。

林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思维完完全全就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思维,尽管他还保留着喜怒哀乐,却似乎被机器躯体剥夺了人类特有的同理心和正确的爱欲。

系统给他发布任务,他会觉得愤怒,却想不到谈诉也会因别人强加的恩惠而愤怒。

他喜欢谈诉的模样,却又拒绝谈诉的身份,也不知道如何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欣赏,只能用一种互相伤害的方式进行扭曲。

尽管得利的人不同。

林最半天都站不起来,谈诉这一下摔得够结实,堪称教科书级别的雪上加霜。

谈诉发泄了这一口郁气,终于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的憋屈得到了补偿,居高临下地问道,“走不走?”

林最一只手撑着地面,固执道,“不,你现在精神阈值不够,无法驾驶凌云,除了跟我进遗迹,你别无选择。”

谈诉一拳砸在林最脸上,巨大的力道把林最打得偏过头去,正常人一定会吐出血沫,林最却只是偏头缓了缓,就嘲讽道,“你杀了我也没用。”

谈诉掌指关节的皮肤被巨大的摩擦力弄破了,几乎露出森森白骨,深红色的血迹顺着手背一直蜿蜒到肘部,林最连块油皮都没擦破,反而打人的受了伤。

林最的脸就像合金钢甲一样坚硬,谈诉倒吸一口凉气,收回了伤到的手,右手无力地垂下,谈诉看林最的眼神仿佛怪物。

林最视线是模糊的,他看不清谈诉的表情,却不影响感知谈诉的心情,继续火上浇油,“我都不怕死,上校阁下总不会连我一个商人的勇气都不如吧?”

谈诉对他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语毕再次强行把林最拉起来,近乎粗暴地把他拖进了遗迹。

林最被拽的踉跄,来不及提醒谈诉还要等诺特他们,只好匆忙地召回了凌云。

遗迹最外层的防护罩似乎是因为能量短缺而失效了,谈诉拖着林最走了一段才稍微平复了胸口的怒气,一语不发地从空间钮取出治疗仪,赶在治疗仪报废前对身上和手上的伤口进行治疗,连续报废了七八个治疗仪,谈诉才勉强将伤口愈合。

扔掉最后一个治疗仪,他们到达了第一个门前,整座遗迹都是不知名的特殊金属制造,历经不知多少年的风霜也没有受到侵蚀,内部设施相当完整,眼前的门紧紧闭合,极其高大的黑色门,蜿蜒着无数花纹,似乎自有生命,如果下一刻门打开,从里面走出遗迹里原来生活的人恐怕都不会意外。

谈诉仔细辨认,感觉这些花纹有点像宗教符文。

林最静静靠着墙壁,他已经恢复了一些,走路不成问题,恢复速度让谈诉暗暗吃惊,也愈加戒备,看来林不是要送死,确实有自信的理由。

不过林最自己很清楚,他只是在疯狂透支体内存储的能量来对抗损耗,按照这个速度,本来能支持身体普通运转一年的能量,也许坚持不了十天。

眼见这座约五六人高的大门严丝合缝,根本无从下手,林最伸手细细摩挲上方的纹路,手指划过的时候过电一般。

林最努力从模糊的视线里分析纹路的信息,和数据库的进行比对,发现这些纹路的确有高度相似的,就是星际时代居然还存在的宗教遗神教的符文标识。

遗神教兴起于第一次星际战争,当时第一座神之遗迹被发现,各种超越时代认知的科技流传出来,引发了巨大的动荡,人类的科技也因此有了划时代的进步,颠覆过往认知的科技包括现在的星网雏形,和艾维尼亚的主脑本体,也是在那之后,出现了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部分先民出于对遗迹的敬畏,坚持认为这是神迹,因此建立了遗神教。

翻阅出这部分信息的时候,林最觉得扯淡,想想科技落后几个银河系的地球大部分人都不信神佛了,反而现在科技出神入化了很多人信,遗神教甚至在帝国联邦都占据了巨大的势力,帝国有一半的贵族是遗神教的信徒,联邦的议会也一样。

遗神教的势力几乎遍布各个星系的每个角落。

若不是联邦总统和帝国女皇不信教,说不定遗神教能促成人类国家的重新统一,当然后一句是无聊人士的调侃。

只不过当遗神教的符文出现在遗迹里时,就不那么好笑了。

林最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些符文不是随意排列或者为了美观而已,当中有能量流动。

结合518的存在和自身穿越时空变成了一堆数据的事实,林最忽然觉得,遗神教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他开始对这个拥有广阔信徒的宗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眼下不是想宗教问题的时候,比对出符文的相似度也就间接知道了开启的方式,他们都是第一次进遗迹,但林最有备而来,虽说联邦死规矩不允许私自探索遗迹,还是有许多冒险者前赴后继铤而走险为了获得遗迹的秘密。

符文是遗迹最常见的阻挡外来者入侵的形式,当然也是被破解的最多的,最外层的没什么难度,林最从数据库里搜索了部分使用最多的方法,维持靠墙的姿势对谈诉勾了勾手指,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

林最没有说一个字,谈诉却奇迹般地领会了他的意思,略微倾身过去,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林最却再次回想起了少年时候的谈诉,其实他们相处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对人工智能来说都无比清晰,因此林最精确地记得,谈诉原本是比他现在这样的拟态要矮五点三七公分的,那是十七岁的谈诉,而如今的谈诉已经比他的拟态还要高三点零五公分了。

谈诉知道他气力亏损厉害,因此配合地侧耳去听,林最噙着笑在他耳旁轻声说,“这是安斯佳型的符文,零的数据库有遗神教对它的解析备份。”

谈诉便唤出零查找相关资料。

零很快找到了对应信息,“您好主人,您正在进行宇宙游历,古兰特星天气晴,没有极端天气,祝您旅途愉快,安斯佳型遗迹符文需要……”

谈诉按着零的指示分别在关键点处点按划过,大约按了二十几处,眼前华丽的黑色大门缓缓震动起来,林最自觉地揽住谈诉的肩膀,预备继续搭人肉顺风车。

谁都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两人均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离大门远了点。

然而门抬高到顶部彻底打开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实在太惊人,不是惊人的可怕,而是惊人的美丽。

层叠繁复的巨大的蓝色花朵,充斥了门后的空间,谈诉在麦哲家里见过,一眼就认出来了,“嚎叫花。”

确实就是遗迹的标志性植物嚎叫花。

十分霸道有用却万分娇贵的一种花植,不用遗迹的土壤和空气密闭培养绝对会瞬息枯萎的花,曾经当选最娇贵花卉之王。

林最模糊的视线被一片深蓝充斥,定定神才辨认出是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嚎叫花,却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和好感,似乎曾经很喜欢这样的花,这一片花田几乎要误认为是为林最的喜好量身打造的了。

这不可能的,地球的林最从没有见过这样美这样合胃口的花,当然无从谈起喜恶。

林最的记忆被抹去的只是小说的相关,他在地球的记忆都是完整的,林最想着便顺口问了问518,“为什么我感觉这个花以前见过?”

518很纳闷,“什么你见过?”

不知道系统是真傻还是装傻的林最无言,不过大概是错觉吧,地球的确不生产这样魔性的花。

眼见没有特殊情况,谈诉一边半扶半扛着林最,一边抬脚将之前丢弃的治疗仪使劲踢了进去。

治疗仪发出沉闷的响声,滚出去老远,最终停在一株嚎叫花旁边。

谈诉这才扶着林最谨慎地踏上了花道。

就在两人踏入的一刹那,门轰隆一声掉落得突然,将他们关在了遗迹里面,二人回身按照开门的方式尝试,却发现毫无作用,出不去了,谈诉和林最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林最揉揉眉心,心里把系统暗骂了一百遍,“既然出不去我们不如先行探索吧,等诺特他们来了,再让他们从外部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