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宝钗婚期愈近,这日,王氏领了家人们在寄春院里清点宝钗陪嫁的首饰头面等物,只见那大箱小盒的排满一屋子,除了家中新近添买的,多数都是王氏数年为宝钗攒下的,只见妆奁盒里珊瑚,玳瑁,翡翠,玛瑙,玉石,珍珠并金银头面应有尽有,另有四季衣裳各十二箱,并有各式衣料亦装了二三十箱,常武家的清点一番,竟已远远超过了一百二十八抬了,宝钗瞧了吃惊不已,身旁的薛谦见了却沉呤片刻说道:“各处箱笼再拢一拢,不必备一百二十八抬,只合成八十四抬便罢了。”

王氏正暗自得意呢,听了薛谦的话不满说道:“这小件的首饰盒子原本便归到一处了,已挤得满当当呢,怎么拢?”薛谦对王氏说道:“那国公爷前头到底还有两位先夫人,咱们钗儿总不好越过她们去!”

原本宝钗嫁给顾耘做继室便是王氏的一桩心病,此时却因要顾忌前头两位夫人,不能风风光光的将宝钗嫁妆抬进顾家,王氏气的浑身发抖,她瞪着薛谦怒道:“我为女儿攒了一辈子的嫁妆,却因那不相干的人要委屈她?你不疼钗儿,我疼她便是了!”薛谦听此,顿时跟着着了恼,他道:“你说的甚么话,我怎的不疼钗儿了?这东西不过略微归到一处罢了,日后还不是给钗儿用的,何必因一争强斗胜招人话柄,叫别人说咱们家行事轻狂,于钗儿名声有甚么好处?”

王氏眼里流下泪来,哭着说道:“不许拢不许拢!咱们这几家的女儿出嫁,哪个不是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为何到钗儿这里就要迁就他人?我就是要满城人看着我风风光光的将女儿的嫁妆抬进顾府!”

一旁韩氏见公婆置起气来,顿时有些尴尬不已,偏生此时薛蟠不在,她虽心知公公薛谦所虑之事,只因这是小姑子的嫁妆,她随意插话恐要惹恼了婆婆,因此只悄悄拿眼示意宝钗,宝钗略想了想,端起桌上的茶走到王氏身旁笑道:“妈忙了一日,先吃口茶歇歇。”

王氏接了茶,却并未吃,只仍旧流泪对宝钗说道:“我只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若不能将你风光嫁出去,我如何能甘心?”宝钗笑了笑,拉着王氏的手坐下说道:“妈妈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国公爷两位先夫人一位出自太理寺太卿何氏,一位出自工部侍郎姚氏,这两位都是正经的官宦之家,咱们家出身到底比她们略低些,妈妈费心为我做了这么些事,全因怕我嫁过去被人轻看了去。”

王氏被说中了心事,暗自垂泪不已,薛谦见了心中长吁一口气,背过身去默默不语,宝钗又劝道:“只是老话说的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日子总归是自己过出来的,并不是叫人说出来的,况且活着的总争不过死了的,我便是抬了这一百多台嫁妆过去,那府里下人要比较,我哪里能拦得住?再者,我嫁了过去,何姚二位先夫人便不算不相干的人,逢年过节我自然要时时要往两家去走动,若今日因婚事惹恼了何姚府上,日后再跟她们家相处不是叫女儿为难么?”

那薛谦回身对王氏说道:“这正是我顾虑的,婚礼不过这几日,那日子却是要过一辈子的,咱们便是吃些口头亏又值甚么!”

王氏其实已被宝钗劝的心内有些松动,只是却仍然阴沉着脸色不作声,宝钗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再一则,女儿说一句妈妈别恼的话,贾王两家之事朝上尚未结案,圣上圣明不曾发落咱们家,只是咱们到底跟那两家是姻亲,若咱们行事太过张狂,叫有心人拿了话柄参上一本岂不冤枉!”

王氏听后身子一顿,到底是前些日子家里经的事让她有些怕了,她轻叹一声,拉着宝钗的手含泪说道:“是我想左了,不及你跟你爹爹想的长远,只是你是我的心肝,叫你受了委屈,好比拿针扎我的心!”宝钗回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女儿怎会觉得委屈?你跟爹爹两人为女儿尽心置了这么些嫁妆,便是那高门侯府的又有几个能比得上的!”

韩氏这才跟着劝王氏:“说起来咱们家这八十台的嫁妆比别家一百多抬的更厚实一些,姑娘性子最是个和善不过的,难得又是个心中十分有成算的,况且听大爷说,国公爷家中人口简单,姑娘一过去便是当家奶奶,太太不必担心咱们姑娘叫人看轻了去,再者好不好还有国公爷撑腰呢!”

韩氏最后一句话说的合了王氏的心意,王氏只得无奈叫人重新取了箱笼,将东西挤了又挤,装成了八十六抬,至夜里,王氏跟薛谦留了宝钗在上房用饭,吃罢过后,王氏拿了一个沉香木描金拜匣给宝钗,宝钗打开一看,只见匣里有一叠纸契,王氏说道:“这是两百倾地,十个庄子并八间铺子,铺子是京里四间,金陵四间,都是收益极好的,有了这些东西在,你在夫家过日子并不需看人脸色,庄上铺子里都是咱们家信得过的老掌柜在管着,你好生收起来罢!”

宝钗接了过来,心中默默说道,这是一夕翻身做了富婆么?宝钗想了想,问王氏:“这些哥哥都知道么!”王氏笑了笑,说道:“你不必多心,这东西原本是你该得的一份,如今庄子铺子都在人名下,还是你哥哥去办的呢!”宝钗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接了过来,王氏见了,假意取笑说道:“我怎的看你兴致不高,可是嫌妈妈给的少了?”

宝钗连忙摇头,说道:“妈给的自然不少,只是往日在家里吃喝顽乐不必操半分心思,过几日嫁到别人家去,再家来就是客了,女儿心中有些难受罢了!“王氏轻斥一声说道:“你便是嫁到别人家去了,也一样是妈妈的女儿,在夫家受了气,只管回家来说!”薛宝钗心中无限感概,又自觉她原本是无意穿越而来,却代正主受了薛氏夫妇如此多的宠爱,宝钗靠在王氏身上,轻声说道:“谢谢妈妈!”

又过了两日顾家来抬嫁妆,因宝钗居于深闺中,因此也不曾见过是何情形,只是听丫头们来说,那日府里开了大门,又在门口撒了喜钱,那百来抬家妆便抬出薛家后,引的路人都来围观,嫁妆抬回顾府,顾家立时便着人送来了喜服,自此因筹备宝钗婚事,薛家越发忙乱了。

这日,是宝钗以女儿身在薛家住的最后一日,一早冯氏便着人烧了一桌好菜,家人这日不分男女,自围了一桌用饭说话,只因是嫁女儿,气氛不免显得有些沉闷,在席上那王氏已数次暗里擦泪,宝钗见了不敢出口相劝,惟恐说出来惹得王氏越发伤感。

薛蟪见众人不说话便望着宝钗,他问道:“姐姐,你是要住到别人家去么?”薛蟪一语刚出,王氏眼里又落下泪来,宝钗鼻头一酸,险些也跟着落泪,眼前这个孩子聪颖好学,本来是原著里没有的,她不知蟪哥儿日后是何命运,然而他几乎算是宝钗看着长大的,因此宝钗对他感情极深,此时听他如此问道,便红着眼圈儿点点头,薛蟪又问:“那还回家么?”

宝钗点头望着他笑道:“自然是要回的!”薛蟪认真的想了想,望着宝钗说道:“你哄我,奶嬷嬷说了,姐姐这是要出嫁呢,待嫁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便是家来也不过住几日就完了!”宝钗勉强笑着问他:“难道我家来,你还不许我进门么!”

一旁薛蟠对宝钗说道:“妹妹莫担心,谁不许你进门,看我不捶他!”说罢,还恶狠狠的瞪了薛蟪一眼,宝钗见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我不过是个顽笑,哥哥何必当真!”说罢,她又看了桌上围坐的众人一眼开口说道:“今日是我家里用的最后一顿饭,日后再想要齐整整的聚在一起只怕不容易,咱们欢欢喜喜的说话取乐岂不好?”

宝琴擦着泪说道:“哪里能欢喜的起来?姐姐走了,这家里便只剩我一个了,好没意思!”宝钗便打趣一句;“只怕你在家里也待不长呢,我听二娘说了,梅家已上门要了几次人呢!”宝琴听后,脸上一红,冲着宝钗说道:“人家这里正难过呢,姐姐还取笑我!明儿顾家来人了,必不叫他家轻松将你接走!”

因宝钗跟宝琴互相取笑几句,席上气氛这才活络几分,一时,下人又端了烫好的酒水上来,薛谦见了不禁动容说道:“这酒还是钗儿满月时我叫人酿了埋在地下的呢,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薛译一旁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见养女儿真真是不好,如宝似珍的疼了一场,临到长大又要亲手送出去由着别人使唤!”冯氏说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再没听说谁家女儿能养在闺阁里一辈子的,你们一个人长吁短叹的,反倒惹的钗儿跟着难过,快不必如此,横竖隔的又近,走动起来也是极便宜的,有那嫁的山南海北后便一世不得见面的可该怎么着?”

宝钗强自笑着说道:“二娘这话很是,我那院里不许动,闲了我还要家来住的。”王氏连声说道:“我早吩咐下人,你走后屋里还叫人看着,待日后家来也仍旧住你那院里。”

宝钗起亲拿了送来的酒壶,给席上都倒满,她举杯对薛王二人轻声说道:“爹爹跟妈养了女儿一场,这恩情是还不了了,感激的话都在酒水里。”说着敬了两人一杯,薛谦跟王氏含泪饮下敬酒,席上旁人陪饮一杯。

宝钗又陪着众人说了一会子话,因众人兴致着实不高,晚饭草草收了,散了席众人各自回房,那王氏并未歇在正院,而是跟着宝钗回了寄春院,想来母女自有许多体已话要说。